(瓶邪)观棋不语(149)
说到这里,黑眼镜从身上摸出根烟递给我,见我没接,便塞回自己嘴里点上,摇着头对小玲珑摆了摆手,“看吧,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好说客。”
小玲珑面色严峻看看黑眼镜,又看看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我明白你想救他的心情,但现在我们不能帮你走出杭州。而且,如果你不能成功,反而会令他……遭受更多的损害。所以不要去,这个……行为持续下去,在丧失记忆前,他就会……会……”
“他会精神崩溃。”黑眼镜替她说了没说完的话,“套话少说吧。不找到那个控制他的人,所有事情都是空谈。”
小玲珑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也许是怪他太心直嘴快。但我其实没她想得那么冲动,如果现在还不懂得审时度势,贸贸然冲出去救人,那真是白混了这么多年了。
有别于悲伤或愤怒,我唯一的感觉是遗憾。泗州之行后,十余年的积淀,我一度以为,应该可以帮到闷油瓶了,但在这短短几个月里,我所建筑的一切却都开始土崩瓦解,所有的错误一并爆发,当我想要追究某人的责任的时候,竟发现那些错误,都是过去因我的幼稚而留下的定时炸弹。
控制闷油瓶的人,现在多半就躲在陈皮阿四的阵营里。陈皮阿四被齐铁嘴摆了一道,齐铁嘴被闷油瓶摆了一道,闷油瓶又被陈皮阿四摆了一道。老九门的内斗再次重演,而我是所有人里是最无足轻重的一个。过去靠沾爷爷和闷油瓶的光,还能办点事,现在没有了他们,就成了压在最下面的卒子,完全动弹不得。
我能在这里好端端地坐着,是因为根本没有人把我当成对手。我只能憎恨,恨受罪的人不是我,恨自己什么也做不到。
我忽然觉得很滑稽。我们这些人花了太多时间在内耗上,以至于都忘了本来的目的。张家为什么存在?老九门为什么存在?组织又为什么存在?
他们俩没有说话,都在静静地看着我。我一起身,小玲珑立刻跳起来,伸开双手拦在了我面前。
“我不会去的。你通知小花,我有些事想拜托他。”我对小玲珑笑了笑,回头又对黑眼镜道,“之前打算在楼外楼里和你说的事,现在跟你谈,我想你会有兴趣的。”
黑眼镜掏了掏耳朵,挤出个很夸张的表情,“你不打算去救人了?”
“本来计划里就没有他。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结果是什么我都得接受。”我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在虚空中勾画出心中的计划草图,“还有不到72小时就是葬礼,我们必须行动了。所有的变数,都将成为计划的一部分。”
三天后的深夜。
殡仪馆外围的庭院响着凌乱的脚步声,我站在焚化楼后的小树林里,看着我爸抬着爷爷的遗像在路上走着。二叔三叔也在,只是距离太远看不清他们的表情,最后是一群抬着担架的黑衣人,乍一看还真有几分黑帮的派头。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开好死亡证明,再送到这里来火葬,帮会的人脉涉猎果然够广。
我等待着行动的信号。
按爷爷生前的约定,他的焚化过程禁止直系子孙观看,家人全都要退避到30米以外。相反,在场的这些黑色衣服的“兄弟姐妹”会守到最后,以防突如其来的尸变。没多久,我就看到我爸被二叔三叔扶着出来了,连同其他家属,一群人走向了不远处的停车场。
抬头看看天,高耸的烟囱剪影上已经有了动静,在夜幕下,浑浊的青烟混着一种诡异的惨白色。而几乎就在同时,焚化室门口出现了微小的光点,我施施然地走过去,门口没有人看守,一支点燃的香烟放在台阶上。
俯身捡起烟,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许多人转头看向我,有一些不动声色,但更多的则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这里没有主人家招呼,都是客人,对各位实在太失礼了。”我一边走一边说着,快速穿过了黑漆漆的人群。这回,剩下的人也都把头转了过来。
我走到焚化炉的小窗前,将点燃的香烟放在地上拜了一拜。转身看了一圈他们,朗声道:“帮会的诸位,谢谢你们为炉中的老人送别。我们都活得太长,以至于有了许多不该有的孽债。五爷亏欠大家的人情,由我来补偿。从今往后,你们的命我接管了。”
五 齐羽 84
我头一低,双脚同时后缩,膝盖硬生生砸在地上,避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以前我曾经接受过黑眼镜不少的训练,最后让我认清了一个事实:我打架就是个弱鸡,唯一的长处就是逃跑。不要小看逃跑,对我这种脑力劳动者来说,在打斗中能保护自己不拖后腿就是最大的胜利了。进入这个房间后,我全身就一直处于高度警戒的状态,如果连正面而来的袭击都避不开,那我的十年可以算是白过了。
可话是这么说,我的手心还是冒出了冷汗。哪怕事先算过无数次,现在的我只有被割喉或者砍头才能杀死,所以敌人一定会朝我的头部袭击,事到临头还是免不了慌乱。我只能尽可能将头压低再压低,听着一道劲风从头顶掠过,跟着头就猛地震了一下,脑壳一阵嗡嗡地疼。
我在心里暗骂了声,然后才意识到是我自己把头磕到折凳上了。但这时候哪还顾得上什么颜面,我双腿正跪着,顺势就伸手往前捞,做了一个类似划水的动作,掰开来人的腿。那个人吃了一惊,大概以为我要对他图谋不轨,急忙侧身去护裆。我动作不变,一低头就从他胯下滑了出去,再拱起背用力一顶,那人就失去了平衡。
人要克服本能是最难的事情,因为要对战的不是对手,而是自己的潜意识。比如黑眼镜就训练过我,看到正面袭来的东西不下意识眨眼,这样一个简单的反应我花了将近半个月才学会。袭击我的人在被我掰腿的时候会本能地护裆,如果再多一秒,他就能察觉到这个反应是错的。但这一秒钟,我显然是不会给他的。
不等那人站稳,我顺势从地上爬起来,整个人第二次撞在他身上。他原本就在往前倒,被我这么一撞又踉跄了几步,整个人都扑到了焚化炉前。那小窗口虽然塞不进一个人的头,但窗口附近的温度却极高,他被火舌烫伤,发出了凄厉的惨叫,挣扎着就反手来抠我的眼睛。
“他娘的快救驾!我撑不住了!”
这几招过后,我的体力已经到达了极限,心脏跳得跟擂鼓一样,双手齐上都压不住他,只得拧着脖子大喊。好在疾风应声而起,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两道黑影同时往我冲来,但最终还是左侧的出手更快,一只纤细而冰凉的手按在我手上,另一只手在我面前一晃,只见寒光闪动,那人的脖子上赫然就多了一把小刀。
手底的挣扎瞬间就停了,我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赶来救我的两个人站在两边,左侧的巧三姐摸了摸那人的身躯,不屑地说:“这就挂了。”
右边的黑眼镜耸了耸肩,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其他人都被突然的变故惊呆了,茫然地看着我们,唯有巧三姐好整以暇在旁边叉着腰休息,脚边还趴着袭击我的那个人。
见我后退了几步,她眉毛一扬,不满地道:“怎么了齐家大少,你不必这么害怕的。我插入的是他的延髓,他可没这么快活过来。这份投名状你大可收得放心。”
她说话的时候带着笑。我喘了好几口才顺过气来,摇了摇头,指着黑眼镜说:“刚才我喊护驾,其实喊的是他。”
“那又怎样?我出手就不可以吗?”她脸上的不屑又加重了三分。
“也没什么……只不过有点奇怪,这种场合你居然随身带着刀,而且为什么你那么急着杀人呢?”
巧三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下个瞬间笑得更欢了,
“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问题。”
与话声同时到达的,是她的刀锋。我闪身绕到黑眼镜的身后,用力把他推向了巧三姐,跟着就伸手去摸尸体脖子上的刀。
“齐羽你……怎……”黑眼镜陡然嚎了声,发出的声音非常怪异,带着一种漏气的咝咝声。我在他背后,虽然看不到他的样子,但从众人惊骇的眼神中,还是能猜到几分。
我心一横,从他背后跳出来,毫不犹豫地就把刀朝巧三姐后背插去。
她此刻正被黑眼镜死死拽住了手臂,对于我的攻击竟然不闪不避,反而又在黑眼镜脖子上狠狠加了一刀,血流一下子就飙了起来,溅了我一头。
对不死者来说,这确实是明智的选择,不等我拔出刀再刺,她就已经挣脱了钳制。失去支撑的黑眼镜直接瘫倒在地,我从他身上跨过,只来得及看到巧三姐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没有追的必要了。我蹲下查看黑眼镜和那具尸首,没多久外面又传来一声惊呼,跟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在五爷的葬礼上,不要大呼小叫。大家肃穆些。”
随着这句话出现在门口的是小花,他抬手对我打了个招呼,肩上还背着一动不动的巧三姐。
“结束了吗?”他扫了眼周围的人,走到我面前,把巧三姐丢在地上。她的身体软绵绵的,瞪大的眼睛毫无焦距,沿着脖子有一大片皮肉翻了起来,露出血淋淋的脂肪和肌肉。
“那要看他们的了。”我起身看了看剩下的人,问道,“还有想讨债的吗?”
没有人回答。我等了几秒,向小花伸出手,他点点头,将背着的黑金古刀解下来递给我。
“瞎子还有救,另一个已经不行了。你们应该知道我要干什么,为了安全,无关人士请退场。”
所有人互相对看了几眼,不一会就纷纷从后门退了出去。刚才还是满满当当的房间,转眼间就走得空空荡荡。
在最后一个人彻底离开我的视线后,我颓然坐在地上。黑金古刀很沉,但我必须要做到最后,才算把事情真正完成。
小花耸耸肩,走过去将后门关上,回头重新检查了一遍地上躺得横七竖八的人,把那具尸首的头掰了过来。虽然他脸上有烫伤,但我还是轻易认出他就是跟着齐铁嘴的那个板寸。
“死透了?”我问。
小花退开几步点了点头,路过黑眼镜的时候,一俯身把墨镜从躺着的那位脸上摘了下来,甩了甩给自己戴上。
“没有眼镜真不习惯啊,你们一定要把场面搞得这么激情吗?”他用真正的声音说出今天第一句话,露出招牌的笑容,“好了,接下来怎么玩?”
五 齐羽 83
焚化室并不大,在场的只有七八人,都是帮会的骨干,能镇住他们的只有爷爷和齐铁嘴,像我这样的小角色,刚才那番话自然是吓不住人的,只是沉默了几秒钟,我就听到有人发出了嗤笑声。
“谁在五爷的葬礼上造次!严肃点。”那声嗤笑很快被另一个人喝止了,但他说着话的时候眼睛也在往我这边瞄,脸上满是狐疑,显然他也拿不准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得了吧付哥。我敬你一声哥,是看在五爷的面子上。在场的谁不是老不死,犯不着在这假惺惺。”第三个人开腔,一说话就露出一排龅牙,配上脸上的表情显得无比轻浮,“小子,我也不想当第一个出来揍你的,特别像欺负小朋友,而且人死不了,揍起来也不痛快。这样吧,你想接管咱的命,凭什么?说说看,说对了爷给你个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