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骨日(57)
卢宋撇下嘴,“再说吧。他说不定还会念及旧情什么的。现在他也没找我事,兴许就把我忘了。”
第二次是施奥主动联系的姜亮点,就在晁鸣把他送回家后。先是一个陌生男人说“喂”,才到姜亮点接过去。在他说完“晁鸣在找你”和“晁鸣被 ‘赶’出家”,他听见姜亮点闷在胸口的笑声逐渐扩大,连带着再说的每句话都缠着愉悦的笑音。
“那他以后是不是只有我了?”他说。
施奥不知道怎么接。
“真好。”姜亮点总结。
“…晁鸣说你割腕了。”
“我还放火把他家烧了。”
“你,”施奥四处看看自己的房间,“真想死啊。”
“割腕是真的能死掉。”姜亮点沿着墙壁蹲下来,“可是火烧起来,我就死不了了。他能早点发现我。”
施奥又说不出话了。
“但其实死了也没关系,晁鸣要一辈子都忘不了我,我们才能持平。”姜亮点继续补充。
自杀者就是把他的心理尸体放在活着的人们的情绪衣柜里,死不成,才能亲眼看见有人在后悔,他没想过要解脱。
“上次问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你没回答。”施奥问。
“啊,”姜亮点回过神,“我想让他来找我。”
“晁鸣今天去医学院门口晃了一圈。”
“是吗…”姜亮点又笑了两声,“哥,你说,晁鸣现在身上有钱吗?”
施奥如实回答:“不知道,以前是他哥养着他,他自己,不知道。”
姜亮点挂掉电话后对着公交车站的车次表发了会呆,甩甩脑袋,才往回走。卢宋正在和他旁边等车的一老太太聊天,姜亮点把小灵通还给他,附带着一张纸条,“晁鸣电话号。”他说。
“做什么的?”卢宋问。
姜亮点歪了下脑袋,侧过身,对卢宋耳语…卢宋的眼睛一点点瞪大,充满不可置信,“你疯了吧?!”
“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姜亮点嘴角往上提了下,眼神坚定,“不会的。”
“不是,你为什么…”
“我不要等了,有些话想问他——”
“不行,不行。”卢宋连连摆手拒绝。
“钱都给你,我们不要。”
“我不缺钱。”
“你不是讨厌他吗?”姜亮点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卢宋,又把刚刚那句话重复了一遍,“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真的。”
一小时三十分钟后他们坐上开往上城的大巴车,卢宋头顶着车窗昏昏欲睡,姜亮点没有丝毫困意,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景物上,天气有回暖的迹象。
……
巷口的几只铁皮垃圾桶歪七扭八地散落着,其中两只的桶身上还有很深的凹陷,像是被人狠狠踢过。
车内,晁鸣双眸阴沉,盯着电话屏幕上的一行字:姜亮点在我这里,今晚八点带着七十万现金来东区面粉仓库,不然我就把他交给晁挥——卢宋。
五分钟前他朝这个号码拨了回去,没人接。
晁鸣舌尖顶了下嘴角,后齿压紧,下颌角明显。他去银行取了些现金,装在保险箱里。
这几天他没少在上城和临城来回。
东区面粉仓库在上城,距离一中不远,大概三四个十字路口。这也是晁挥“教育”人的基地之一,卢宋跟着晁挥那么久,对这里熟得很。
晁鸣单手扶着方向盘吸烟,打量着后厂房的一小片玻璃窗,那里面帘子没拉好,还亮着点光。表盘上时针推向八,晁鸣把烟丢了,侧身从副驾驶上拎起保险箱,背上一只书包,下了车。
四处都是废旧老设备,油漆剥落的水管、铁锈和蛛网。晁鸣走路没收着,脚步声就在整栋厂房里回荡,直到他隔着一道没门的门洞看见坐在椅子上烤火的卢宋。
晁鸣停下来。
卢宋站起来,两人相顾无言。
“你怎么跟他在一起?”晁鸣开口。
卢宋于是按照和姜亮点说好的来,清了清嗓子道:“你哥,让我去把他弄过来,可我不想听他话了,也不想管你了。是,我缺钱,缺钱跑路,你哥知道我背叛他,我也不好过。钱呢?”
“姜亮点人在哪儿?”
“就在那边屋子里,我没对他怎么样。”卢宋见晁鸣没有回话的意思,又说,“你把钱放在原地,我看过就…”
“带他出来给我看看。”
“他,”卢宋停顿,姜亮点现在并不在那个屋子里,他们计划收了钱后让晁鸣去屋外等待,于是话锋一转,“晁鸣,拜托,现在是你有求于我。”晁鸣看着他没说话,于是卢宋继续:“把箱子放在地上。”
晁鸣顺着卢宋说的方向看了眼,然后蹲下将保险箱打开,使里面的现金露出来,接着他重新站起,把箱子往卢宋的方向踢,“来拿吧。”
“退到外面,门口。”卢宋说。
晁鸣照他说的做了,站在距离保险箱百米多的门口,看着卢宋小心翼翼地行动。就在卢宋弯腰拿保险箱的时候,晁鸣的手来到背后,从包里拽出长条形物件:一根棒球杆。
“傻逼。”他骂了一句,与此同时冲向卢宋,挥起球杆——卢宋抬头睁大双眼,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可一双手臂根本使不起力气——他的目光直直射向晁鸣身后。
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就是一厘米的事,晁鸣感到后颈剧痛,麻,电击,接着他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卢宋过了半天才开口:“他速度太快了…”
“钱,”姜亮点手里紧紧攥着电击棒,大口呼吸,“你再去找个人来,剩下都给你了。”
第64章
-
“晁鸣,晁鸣。”
“你叫什么名字?”
“晁鸣。”
“哪个晁?”
“日兆晁。”
“明亮的明。”
“不,一鸣惊人的鸣。”
“我叫姜亮点。”
“姜亮点。”
“明亮的亮,点心的点。”
军训的时候晁鸣前面站着姜亮点。姜亮点脖子瘦,后面中间有道竖着的沟,沟顶是短短的发尾尖。
“晁鸣,晁鸣。”
教官让原地休息,晁鸣手痒拽了一下,姜亮点立刻将头转过来。那会儿他刚把帽子取了,被压得软趴的头发贴在脑门上,滑滑的汗,薄薄的眼皮。
“你怎么会长这个?老鼠尾巴。”
“美人尖,见过吗。”
“美人尖长在头顶。”
“这是不正宗的美人尖。”
“晁鸣,晁鸣。”
晁鸣皱了皱眉,周遭的景象才一点点挤进他的视线。
狭窄的五十平房间,一张靠墙折叠床,南侧墙壁高处嵌着扇装了防盗栏杆的窗户。有个人坐在他旁边,上半身低伏,窗外月亮打在他下巴上,白的,小的,发光的,他在说话,在喊他的名字。
“晁鸣,晁鸣。”
是姜亮点。
“晁鸣,醒醒,晁鸣。”
姜亮点裹着不合身的羽绒服。他把一只袖子脱了,勉强盖住晁鸣的胸,另一只袖子则穿在胳膊上。
“你冷吗,”姜亮点问,“我衣服脱不下来…你冷吗,晁鸣。”
他用能活动的手去摸晁鸣的脸。晁鸣单眼半睁,嘴角挂着痂脱落后的痕迹,左侧太阳穴有几道灰印。他的的记忆卡在自己向卢宋冲过去、后颈一痛的时候,接着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姜亮点说话在发抖,好像快哭了,“晁鸣——”
窗外是白蒙蒙的冬末景,风大叫,捶打窗栏,窗内是六面水泥墙,空气被挤压得冰凉而流动缓。晁鸣觉得冷,好似身上仅存的热量来自姜亮点盖在他身上的半件羽绒服和贴着他的一节手臂,他想伸手去拽姜亮点的肩膀,才惊觉自己的双手被紧紧捆绑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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