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樊笼(10)
驯马师领他们到马厩选出两匹马,杜恒熙对马相当熟悉,他自上了军校后,几乎就长在了马背上,不管多烈的马在他手下都乖得像小羊羔。骑术自然也相当了得,有时战马受惊成了疯马,驰骋在山坡密林间,那才真叫险象环生,与之相比这种开阔空地上的奔跑,除了放松心情外,毫无任何刺激或难度可言。
杜恒熙选了匹高大的枣红马,利索地翻身上马,先策马走了一圈,迟迟不见后头有人跟上,就回原地找金似鸿,“你还没选好吗?”
金似鸿抬头看他,因正对了阳光而微眯了眼略无奈地说,“选不好,其实我不是很会骑,我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杜恒熙皱了皱眉,“你不会骑马,那来这里做什么?”
“我觉得你会喜欢,今天天气又好得很,不出来逛逛太可惜了。”
杜恒熙微微一怔,过了半晌问,“那你还骑吗?”
金似鸿说,“算了,还是不骑了,我看着你就好。”
杜恒熙想了想,突然说,“你是不是害怕?”
金似鸿啊了一声,略惊异地看他。
杜恒熙半垂眼,声音颇为温和,“没什么可怕的,我小时候也怕骑马,但后来就好了。”
金似鸿更惊讶了,“你小时候害怕骑马?”虽然知道杜恒熙以前是个风一吹就倒的病秧子,可他后来能有那样的成绩,金似鸿一直以为他内里藏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力士。
杜恒熙点了点头。
小时候他父亲第一次带他骑马时,他既恐高又畏惧身下活的生物,爬都爬不上去,出尽了洋相。后来是杜兴廷拎着他的后领子把他摔上了马背,他芦柴杆一样的小身板一下颠倒在马背上,杜兴廷一拍马屁股,马儿吃痛跑了起来,起起落落,他浑身骨节几乎都要被寸寸颠碎。
小杜恒熙没有办法,只能默默流着眼泪强压着恐惧转换姿势抱住马脖子,避免被摔下来。他不吭声求饶,因为知道求饶也没有用。
他越怕什么,杜兴廷越要针对这个狠狠整治他,铁了心要把他培养成无所畏惧的男子汉。他努力在马背上找平衡,逐渐掌握了一点规律,能半抬一点身子。杜兴廷和他的一帮战友却在后头哈哈大笑起来,满以为成功帮他克服了胆小的毛病。但他心里当时除了恐惧和凄凉外,再无一丝成功的喜悦。
思绪到这里,杜恒熙面色更白了,他弯下身,在马背上朝金似鸿伸出手,“上来吧,我带你骑。”
第9章 吻
听到杜恒熙这样说,金似鸿微微一愣,不确定地又问了声,“你带我骑?”
“嗯,”杜恒熙却很坚决地点点头,神情是少见的温柔,“也没有谁生来就会骑马的,你熟悉了就好,学不会也没什么关系。”
金似鸿目的达成,立刻借坡下驴,一把搭了杜恒熙的手,一只手在马背上一撑,长腿向前一扫,也利落跨上了马。
杜恒熙看他这番动作,略奇怪地说,“你这动作倒挺熟练。”
金似鸿脸不红心不跳,嘻嘻一笑,“是吗?我聪明吧,看你怎么做就学会了。”
杜恒熙没有多想,双手从后面越过他的腰去控制缰绳,轻轻一夹马腹,马儿就向前走去。
因考虑到金似鸿是第一次上马,杜恒熙并不想随心所欲疾驰奔跑,几乎没去对马做什么控制,马的性子也很温顺,只是悠哉哉地在跑马场内散步,偶尔还会低下头去吃吃草。
但就是这样才悠闲自在。如此漫无目的,心无挂碍,迎面飘来有点水汽的轻风湿雾。近处是绿油油的草场,更远处是起伏的青山,阳光柔和洒落,照得一切都暖而明媚。虽然只是几步之遥,却好像脱离了一切权钱名利争斗的樊笼。
杜恒熙觉得心胸开阔,呼吸着新鲜空气,笼罩全身的烦闷疲累好像都不见了踪影。
他微微笑起来,觉得此刻一切都很好,他童年的好友也回来了,而且正乖巧地坐在自己怀里。
他低头就能看到金似鸿整齐黑发下露出的一截白皙的后颈。忍不住凑近嗅了嗅,能闻到金似鸿身上清爽的淡淡的味道。靠着他的身体是如此温暖紧实,散发着勃勃生气,这么熟悉,好像哪里都和以前一样。
他突然心里留恋,双臂围拢,从身后靠近他,很认真地问,“你能一直这样吗?”
“什么?”金似鸿转过脸来,结果两人的鼻尖恰好擦过鼻尖,就这么面对面地互望着。
杜恒熙近距离地看着眼前的人,五官长开后脸庞英挺许多,鼻梁的弧度甚至有些锐利,一双眼睛仍然黑亮有神,眉毛浓秀,睫毛密实,直直的扑散开,眨动时,像扇子一样吹得人心尖痒痒,是一副天然多情的长相。也许是童年的印象先入为主,杜恒熙还是觉得金似鸿是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合他的心意。
胯下的马一颠一颠,两人的身躯就随着马背起伏,而摇晃着相互靠近。
杜恒熙心一横,闭上眼,箍紧金似鸿的腰,猛地前倾吻住了他的嘴唇。
触感冰凉而柔软,好像飘在了云端。
虽然是自己主动,杜恒熙仍在一刹那间有些紧张,他闭着眼,不去睁开,嘴唇相贴,连舌头都没有动用,就只是简单地贴靠着。
金似鸿则因吃惊而大睁了眼,眼睛一眨不眨。两人挨得这么近,近到他能看清杜恒熙眼皮上浅浅的褶痕,看出那眼皮正羞怯的微弱的抖动着,像鱼尾搅动水面荡开的波纹。
就这么贴了一会儿才松开,杜恒熙仍闭着眼,脸上却浮现出羞涩的快乐的红晕,他喘了喘气,在金似鸿耳边低声说,“做我的人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这一句话带来的威力比那个吻更大,金似鸿浑身都震了一下,“你说什么?”
杜恒熙这才睁开眼,黑暗所带来的的安全感消失了。他定定看了金似鸿一会儿,眼中有迷茫神色,呆滞的一动不动,简直有些傻气。
金似鸿牢牢盯着他,不罢休地又问了一遍,“你刚刚跟我说什么?”
杜恒熙眨了眨眼,好像大梦初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欠妥,一下褪尽血色,脸庞又变成透明的苍白,他猛然挪开眼,“没什么,是我说错了。”
“做你的人?”金似鸿却不肯放过他,一手抓了他的胳膊,转过身,不依不饶地纠缠他,“你看上我了?我还以为你讨厌我,我已经不能让你喜欢了。”
杜恒熙一瞬面红耳赤。“怎么会?”
“可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也想把我像你的曼丽小姐那样养起来吗?给一座公馆,上面挂一个杜公馆的牌匾,再安排一个勤务兵守门,是不是就大功告成了?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接受?因为你始终觉得我回来是另有所图,想从你身上扒出点好来?”
杜恒熙简直想要远离他一点,觉得他这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实在吓人,可两人同骑一匹马,又避无可避,只能稍稍往后挪够到马鞍边缘,“不是,我没这么想,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
杜恒熙哑口无言。金似鸿自然是不一样的,跟曼丽不能相提并论,但哪里不一样呢?比如自己绝不会为曼丽这样煞费苦心、小心翼翼,金似鸿一直在他心里占据一块特殊的角落,这几乎成了一种习惯使然。
“你喜欢我,我很高兴这一点。”金似鸿用冰凉的手抚摸他的脸颊,然后无限珍惜地捧起他的脸,在他的嘴唇上落下一个吻,“但我不喜欢分享。”
这个吻如此冰冷,并不足以再让杜恒熙迷失了。
第10章 初见
杜恒熙第一次见到金似鸿是因为一个荒唐的原因。
他小时候身体不好,有方士来给他算命,说他是撞了邪,还给他留下一句批语:祸来见鬼,鬼病淹缠,金羊得路,身脱灾殃。
意思是说他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需得找羊年羊月羊日羊时出生的人替他挡灾,最好是跟他一般年纪的小孩,这样能迷乱邪祟的眼睛,李代桃僵,不被察觉。
如此,在街头混日子的金似鸿就通过重重筛选被挑了出来,送到他身边。既是金姓,年龄差不多,生辰竟然丝毫不差,简直没人比他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