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冠客(51)
“哥哥要记得看贺卡。”他站在窗边,依旧对着姜裴唠唠叨叨,眼神瞥过一处,又不禁微微一顿。
“又没有穿拖鞋。”他不自觉地带出了往日的口吻,一边说着,一边走去床边,将姜裴的拖鞋捡来。
“哥哥扶着我。”话音刚落,他弯下腰去,捉住姜裴细瘦白皙的脚踝。
掌中握着的皮肤带了凉意,足弓微微弯起,脚趾下意识地蜷缩,脚跟圆润可爱。
沈澍不由得将动作放得很轻,像是唯恐它受伤一样,缓慢地细致地把棉布拖鞋套了上去。
离开时,沈澍攀在窗台旁的管道旁,仰着脸,冲姜裴挑了挑眉,”下次再不穿拖鞋,我就只好把哥哥抱去床边了。”
于是下一刻,就被面无表情的姜裴干净利落地关在了窗外。
第63章 公司
花束依旧同先前一样,每日一次地送来,从不间断。
忍冬和鸢尾之外,渐渐开始夹带了旁的。珍珠雪山和金伊芙,嫩生生的米色里杂着粉,清透迤逦,寓意明目张胆。
花束旁系了小巧的纸袋,里头往往装着块巴掌大的蛋糕,点缀透红的草莓和樱桃,筛一层细碎的糖粉上去。
沈澍变得狡猾许多,专拣着姜裴拒绝不了的东西送,殷勤得很,像是生怕见不着面,这人就不留情地将他忘记。
那一晚他走得匆忙,保镖从围墙头瞥见了一抹残影,震惊之下,尽职尽责地汇报给姜垣。
姜垣震惊之下,后知后觉地叫人调了医院的监控来看,进度条拉动一段,画面刚刚好停在沈澍从窗口翻进去那一幕。
屏幕前的姜垣铁青着脸,几乎恨不得伸手进去将那不知好歹的小崽子揪出来痛打一顿。
一旁的工作人员只当自己无意中瞧见豪门里不得了的秘密,在一旁垂着头,噤若寒蝉地立在原地,唯恐下一刻便要被暴怒的姜垣灭口。
最后这次爬窗事件以姜垣下令删了那一段监控,气冲冲地摔门而去告终。
从那一次后,住院楼窗下的草坪上就额外增加了巡守的保镖,连带着姜裴的病房都从二楼挪去了七楼。
姜垣踏进病房时,姜裴刚刚吃完草莓蛋糕的最后一口。
他不动声色地将空了的蛋糕盒子踢到床底,然后朝姜垣点了点头,“爸。”
“爸爸最近忙,一直没什么空来看你,”姜垣把手里拎着的饭盒放去床头,温声对他道,“这是你妈妈叫阿姨熬的汤,她叮嘱了好几遍,硬要我带过来。”
说完,又忍不住笑了下,“她那个人,就喜欢瞎着急瞎操心的。你只管听着就行,真喝不下,也不要勉强。”
姜垣顿了顿,像是意有所指一般,“你是姜家的孩子,从来都没有别人勉强你的道理,更不用为了谁受委屈。”
“嗯,”姜裴很轻地应了一声,停了下,又低声道,“不会的。”
姜垣站在那里,看了他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岔开了话题道,“这几天胃感觉怎么样?”
“还难受吗?”
“已经好多了。”姜裴抬起头,琥珀色的瞳孔映出一点光,玻璃一样透亮的无机质,“谢谢爸关心。”
“嗯,”姜垣脸上神色稍微温和了一点,伸出手,在姜裴肩上拍了拍,“这样的话,一会儿爸爸去问问医生,要是合适的话,明天咱们就出院吧。”
姜裴微微怔了一下,“明天吗?”
姜垣收回手,对着他的眼睛,慢慢地道,“说到底,胃还是要一点一点养的。家里头有阿姨,饮食也能多注意些。”
“况且,你也许久没回家了,医院里不方便多陪着,你妈妈在家,也很想你。”
“你觉得呢?”姜垣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手臂抱着,斜靠在扶手上,慢条斯理地问姜裴。
后者低垂着眼,长睫半敛着,手无意识地握住了另一只手腕,隔了几秒钟的时间,开口道,“都行。”
“我听爸爸安排。”
“嗯,那就明天吧。”姜垣下了定论,“爸爸这就去找医生。”
“好。”
‘吱呀‘一声门响过后,病房内又安静下来。姜裴拧开了保温桶,捏着勺子,小口小口地舀着汤往口中送。
今天的汤是川贝雪梨,冰糖大约是搁得多了,喉咙像被黏住一样不爽利,汤汁浸下去,泛起粗粝的疼。
勉强吞了一半,姜裴将勺子放到一边,走去洗手间漱口。
对着墙面上镜子的一瞬间,他愣住了。
嘴角挂了一点奶油,大约是吃蛋糕时不小心沾到,顽固地凝结成白色的一小粒,一眼就能看到。
被他藏起的蛋糕盒子突然显得欲盖弥彰起来。
姜裴就着水龙头胡乱地洗了把脸,趴在了床上,有些懊恼地用被子蒙住了头。
姜垣一定看到了,却又假装什么都没发觉。
他是清楚的,自己这位父亲城府极深,事情都藏在心底,很少显露人前。
沈澍那次的夜探,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却谁都没有说破。
姜垣一句都没有问过,却用接下来的行为表明了态度。
或者说,姜垣是在等,等他的态度。
他们父子俩之间向来是没太多话讲的,一样的聪明,几个眼神,便能摸清对方的心思。
姜裴觉得头疼,坐起身,泄愤一样地踢了踢从床底露出一个角的蛋糕盒子。
他可以对所有递到眼前的事物做出选择,喜欢还是不喜欢,留下还是丢弃。
但是沈澍不一样。
沈澍是自己蹦到他怀里的。
这个人似乎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给他留下选择的余地。即便被丢弃,还是会继续黏上来,像是弹性顶好的橡皮糖,叫人脱不开身。
姜裴做不出选择,又向来不肯为难自己,只好长久地搁置,由着时间去决定。
回家的那天,方雯难得地下厨,按着姜裴的口味做了一桌子菜,将姜裴面前的碗堆得几乎溢出来。
“妈妈跟着阿姨学的,也不知道烧得好不好,”方雯坐在他身边,又絮叨着,拉着他的手,“在医院里看着像又瘦了,回来好好补几天才是。”
姜垣坐在对面,擎着杯红酒,一口口慢慢地啜,跟着道,“你在家休息两天,然后准备着,跟我回公司吧。”
不等姜裴应声,方雯就先开了口,不满道,“有你这么使唤自己儿子的吗?”
“裴裴病刚好,累着了,又不舒服。公司没有他又不是撑不下去。”
“妈,”姜裴轻声止住了她的话头,面上带了淡淡的笑,“没事的。”
“我又不是玻璃做的,在医院住了这么久,早就没什么事了。”
在家里呆着也是无聊,人闲时总忍不住要乱想,还不如去公司里找些事情干。
“你就向着他,父子俩一条心,”方雯听他讲,也不好再说什么,瞪了姜垣一眼,才又道,“回头真生了病,别回来哭就是。”
这是同意了的意思。
一旁的姜垣舒了口气,像是从心头放下件大事,神色轻松了不少,笑着夹了筷虾仁放进姜裴的碗里。
姜裴失踪的这些日子,他一边瞒着消息,安抚秦家,稳住公司上下,一边还要到处寻人。好不容易将人找了回来,窝了一肚子火,这边又要处理和秦家联姻剩下的烂摊子。实在是费了太多心力。
他本就有意放权,慢慢地叫姜裴撑起公司来,婚礼前,姜裴已经在公司里上手过一段时间的各项事务,处理得很妥贴,那群老董事也挑不出什么错来,谁知发生这档子意外,生生耽搁下来。
每每想到此处,他就止不住地对那个叫沈澍的小子生出怒意来。
碍于姜裴这边,一时半会儿他不好对沈澍出手,但是叫这小子吃点苦头,长长记性,总还是要的。
第64章 花根
陈量时常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坏事做尽,才在这辈子摊上沈澍这么个绝无仅有的玩意儿。
这个念头在他连续三天都没打通沈澍的电话后变得愈发强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