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无罪证(38)
“沈老师回来了吗?”
厨房里煮茶的女人仰头回答道:“是啊,我回来了,小少爷。”
然后,楚行云第一次见到了贺丞。当时他拉开房门,穿着一套洁白的丝绸睡衣,光着脚,身姿欣长,皮肤雪白,一双颜色稍浅的琥珀色眸子迎着从门口打进来的晨光,闪烁着细碎的微光。
从门口倾斜进来的金色晨光就像给他打了一道追光,他在追光之中扶着楼梯扶手,光脚踩在台阶上。优雅的,缓慢的一步步走下来,目光轻轻的落在仰头注视着他的楚行云身上。
楚行云忘记了阿姨的一切教导,站在楼梯下,仰着头怔怔的看着他。脑海里产生了不亚于方才的晕眩感,而且,一股逐渐灼热的气血在他的胸膛里翻滚,使他浑身发烫。
这个男孩是幻觉吧?他想,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贺丞在两层台阶之上的地方停下了,所以他所处的高度比长他四岁的楚行云还要高出一些,他问:“你是谁?”
“楚,楚行云。”
贺丞眼睫轻轻一眨,眼中终于露出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稚气:“你是来陪我的吗?”
这道题超纲了,楚行云转头向阿姨求救,阿姨冲他连连点头。
于是楚行云在他轻轻柔柔的注视下憋红了一张脸吞吞吐吐道:“是的,小,小少爷。”
然后他看到贺丞笑了,笑的又乖又漂亮,像个优雅的小王子一样牵住他的手往楼上走:“那你过来,行云哥,陪我练钢琴。”
楚行云被他拉着往楼上走,听到那句‘行云哥’差点一脚踩空摔个狗吃屎,还没机会理解‘可爱’这个词语的年纪,脑子里忽然涌出这两个字,真可爱啊。
他在贺丞热情洋溢孜孜不倦的教导和‘逼迫’下,学会了幻想曲其中的一小节,也曾很多次在和贺丞坐在钢琴登上四手联弹,那段日子,貌似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也是永远也找不回的快乐,五年后的一场浩劫,除夕之夜,他们出门买烟花炮仗,被带上一辆面包车,他们一行三人,最后落难的只有贺丞一个......
一年后贺丞回来,已经变成了楚行云不认识的模样,他再也没有对他撒娇,缠着他喊‘行云哥’,他知道,贺丞恨死了他。
贺丞被警察送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上楼跑回自己的房间,把他们弹过‘幻想曲’的钢琴砸了个粉碎,那天晚上楚行云睡在他隔壁,仿佛能听到他整夜埋在被子里的哭声。
这些回忆不能触及,一旦触及就是两败俱伤,八十秒的回忆一转而过,前方的车流开始涌动,身后的司机在按喇叭催促。
楚行云用力搓了搓右手指尖,掌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了厚厚的一层热汗,他用力握住方向盘,穿过前方的绿灯路口。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37章捕蝶网【5】
孙世斌租的房子在四环之外,一个已经有些年头的小区,在小区门口,傅亦着意来到保安室窗口,里面一位穿着灰色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正在看电视,电视里播放着一场轮不上排名的拳击赛。
“师傅。”
傅亦敲了敲玻璃,胳膊搭在窗台上,扬声问道:“我们进去看个朋友。”
保安坐在一张椅子里支着三条椅子腿前后晃动着,挥挥胳膊,看着电视没搭理他。
傅亦在心里叹了声气,拿出证件,又敲了敲窗户,说:“警察,问你几个问题。”
保安瞄他一眼,把电视的声音关了,没精打采的拖动椅子坐在窗口前:“问什么。”
傅亦抬手往上指了指:“门口有监控吗?”
“有”
“访客记录有吗?”
保安从堆满杂物的窗台上翻找出一本落着灰尘的记录册扔到他面前,又拖动椅子回到了电视前:“自己翻吧。”
傅亦翻开册子看了一眼,又忍不住叹气,这哪是访客记录,更像是草稿本,隔几天才零星的写了几个错别字连篇的名字,而且字迹潦草凌乱,涂鸦满篇。
虽然讯息量很少,但是他还是尽职尽责的翻到了最后。
在他翻访客记录的时候,杨开泰静悄悄的走到他身后,说:“我刚才在周围的路口看了看,这个街区很多楼房表面都在整治修葺,路摄台的很多摄像头都撤了。”
脖颈处感受到一股冷飕飕的凉意,傅亦回头一看,就见杨开泰举着两根牛奶冰棍,正勾着头往名单上瞅。
傅亦推了推眼镜,把名册合上往窗口里推了推,回过身取走他左手的冰棍,笑道:“是啊,很巧”
孙世斌租住的六号楼在西南角比较偏僻的角落里,因为采光不好阴暗潮湿,所以租金比别处更便宜些。其实孙世斌收入不低,他是华夏银行客户经理,一个月工资奖金加提成,怎么也得两万多,他完全可以租一个条件比较好的地方。她的女朋友也解释,他一直在存钱预备着买结婚的新房,所以傅亦觉得他的失踪和银行管理阶层通常会遇到的‘信贷’问题没有多少关系,起码现在看来是如此。
杨开泰一手揣在牛仔裤口袋里,一手拿着冰棍,走在他身边一直再往四周张望,走着走着忽然说:“孙世斌八号失踪的是吗?”
傅亦不喜欢吃甜的,也不喜欢吃凉的,他不喜欢的这两点,手里这根牛奶冰棍占全了,但他从没说起过,因为杨开泰喜欢吃这些东西,每到了夏天但凡和他一起出外勤,杨开泰一定会买上几根冰棍或者冰淇淋,然后热心的分自己一根,所以他从未拒绝过,这时候也是拿在手里让它慢慢的融化,等表面化成了水才吮一口,说:“嗯,怎么?”
杨开泰孩子气的拿手里的冰棍磕着牙齿,门牙很快被激的酸冷,他舔了舔牙齿才说:“今天16号。”
傅亦看他一眼,自然懂得了他没说出口的一部分,压着眉心略有所思道:“也是巧合?”
杨开泰几口把冰棍吃完,顺手把包装袋扔到了水泥花台边的垃圾桶,说:“待会儿出去的时候再问问保安吧。”
一条甬道顺着四方形的花台的转折线通往位于西南角紧挨着高墙的六号楼,杨开泰走到花台边,走路的时候打量着四周,没有看脚下,也就没看到花台折线急转弯出从水泥台里伸出一条直径足有七八公分的排水管道,凸出的长度将近十公分,如果对这里的地形不熟悉,或者不知道这里转角处有一条凸出的管道,就会猝不及防的被绊倒。
杨开泰就是对这里不熟悉的一个,管道正好卡在他的小腿,让他冷不防的往前扑到,眼瞅着就要栽一个跟头,关键时候还是傅亦伸手扶了他一把,然后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外拉了几步,说:“走路的时候要看路。”
刚那下绊的着实险,杨开泰心有余悸的回头看了那根管道好几眼。心想,他肯定不是第一个差点被绊倒的,那个位置是个死角,转弯的时候根本看不到,只有熟悉地形的才能避开。
孙世斌的房东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衣着紧俏,弯眉红唇,言说自己接到警察的电话就从从广场舞队里急忙赶来了,请他们有事赶紧办,那边她的姐妹们还在等她回去排练。
傅亦让她上楼开门,走在狭窄散发着潮湿气味的楼道里,问起她对孙世斌的印象。
阿姨说:“老实孩子,农村里考学考过来的,大学毕业后就留在这儿工作,租我的房子四五年了,从没拖欠过房租,还给我送过几次他们那的特产。”
“您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呦,那是上个月了。上个月我来拿房租的时候,我不敢用你们年轻人用的什么什么宝,手机上转钱哪有保障?要是丢了,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所以我每月来收一次租金。”
说话间爬到了五楼,两扇门相对着,门口堆满垃圾的就是孙世斌租的房子了,房东边开门边骂道:“这些不要脸的,可就欺负家里没人么,小孙从来不在门口放垃圾,他爱干净的很,每天晚上都会扔垃圾。”
房东讲话时,傅亦往对面紧闭的防盗门看了一眼,就听房东打开了门,说:“你们进来看看吧,我没进去乱翻过。前几天小孙女朋友来的时候交代过,不能破坏现场,你们看看现场吧。”
话多也有话多的好处,就像这位阿姨,不用他问,自己就把信息全都说出来了。
吴哓霜在得知自己的男朋友失踪时还能想到不要破坏最后的现场,这说明什么?她心理素质好,临危不乱?
傅亦隐隐觉得这个女人并不简单。
房间就像房东所说的,很干净,杨开泰找到卧室打开衣橱看了看,然后在电脑桌前翻找。
傅亦则是在厨房和洗手间里看了看,的确有些天不曾住人的样子,厨房冰箱里的食材很齐全,洗手间里的毛巾和牙刷之类的洗漱物品也都是干的。
他从洗手间里出来,走到客厅坐在正对着电视的布艺沙发上,在面前的茶几上看到了遥控器,遥控器旁放着一杯已经冰凉的茶水。
他抽了一张纸巾搭在遥控器上按了一下电源键,电视片刻后启动,开始续播上次关闭时播放的画面,是一场体育频道重播的球赛,却只有画面,没有声音。
他忽然放下遥控器,站起身走了出去,来到对面敲响了防盗窗,一个男人在里面大声问:“谁?”
“警察查案”
男人把门拉开一条缝,隔着防盗窗问:“干嘛?”
傅亦问:“对面住的孙世斌,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没见过。”
男人不耐烦的要关门,傅亦不慌不忙道:“如果你不配合,我可以把你请到警局问话”
“......真没见过,好些天都没见过他了。”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半个月前了吧,下楼的时候碰到了。”
“七号八号这两天你在家吗?”
“在啊,我这两月都在家,失业了。”
傅亦静静的看了他片刻,口吻轻柔但很笃定:“那你应该在七号见过他,比如......嫌他房里声音太吵,让他关小音量?”
男人很震惊的看着他,不敢置信道:“你们警察这么神?还是在我家装了眼睛?”
“那就是有了?”
“有有有,那天晚上他看球,声音开的贼大,这破房子隔音又差,我就踹他房门,让他小声点。但是我俩没起冲突啊,他立马就把声音关了,我还想这小子挺识相的。”
“你确定是7号晚上吗?”
“确定,周末么,我确定。”
“晚上几点?”
“十一二点了吧”
“那他是几点回来的,你知道吗?”
“这我可不清楚了。”
傅亦垂下眸子想了想,忽然抬眸看着他又问:“你刚才说你踹他房门,也就是你确定里面有人,但是没见到他?”
“对对对”
既然有人证,那就说明孙世斌和女朋友从绿丹山游玩回来,在家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就消失了。
此时杨开泰也从房里出来了,从手上摘掉白手套说:“证件和衣物都在,卧室里还有一些现金,都没带走”
傅亦站在门口,指了指茶几上那杯凉透的茶水,说:“把那只杯子带走。”
杨开泰依言把杯子和里面的水分别放入两个随身携带的证物袋。
两人下了楼,傅亦看到靠着墙根的一片空地上看到几辆停放的车辆。其中夹在两辆国产车中间的灰色起亚车身上布满雨水干涸后留下的水渍,裹满尘土,看的出停在这里已经好几天了,至少在雨停之前就停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