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14)
“我听说了,你喜欢男的。”
黎棠猛然一怔,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拳。
知道这件事的人及少,只有从前学校里跟他走得近的同学。
“你是从哪里……”
“你别管我从哪里听说,反正不是曹洋告诉我的。”李美琪说着,从鼻子里哼一声,“他真心把你当朋友,也不知道你是怀着什么心思天天缠着他。”
仿佛迎面挨了一巴掌,黎棠的脸火辣辣的疼。
从未想过只是微信聊天,只是假期碰个面,就能被按上“缠”这个字眼。
黎棠说:“我没有缠着他,我们是普通朋友。”
“你最好是。”李美琪用怀疑的眼神看他,“叫你出来是警告你,离他远一点,他是个正常男生,你别想把他带坏。”
李美琪走后,黎棠一个人在原地站了好久。
直到手不再发抖,急促的呼吸稍微平复。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第三次他才接,是周东泽问他去哪儿了,隔壁川菜馆订了桌去不去。
“去的。”黎棠深吸一口气,“马上到。”
待到黎棠也走远,空荡的楼梯间恢复冷清,一道身影自拐角墙边走出来。
蒋楼看着黎棠的背影,隐没在黑暗中的神情,是一种透彻的了然。
假期后返校的第一天,月考成绩就出来了。
除了张贴在布告栏的年级排名,每个班都有各自的排名表。黎棠先查看自己的年级名次,中上游水平还算不错,返回班级再看,五十二个人里面排第四十。
这才知道高二(1)班是个重点班,光靠一门英语拔尖,根本不可能排前列。
同桌李子初已经把排名扒了个烂熟,等黎棠回过头来去找另一个名字,他就不问自答地汇报:“蒋楼班级第三。他英语差口气,语文也一般,不然凭他的数学成绩还能再往前挤。”
黎棠还是亲自去看,蒋楼年级排名第十二,数学148分,堪称一骑绝尘。
初次体会到竞争的残酷,黎棠泄气地瘫坐回去,自我安慰道:“反正我要回首都高考。”
而且看黎远山的意思,他很可能高考都不用参加,高三直接出国读预科,准备留学。
“这是你不努力的理由吗?”李子初给他打鸡血,“你就不想在光荣榜上和他的名字近一点?”
黎棠毫无斗志,心说比起在排名上靠近,我宁愿和他在其他方面近一点。
月考过后,学习氛围稍淡,音体美等副课在欢呼声中回归。
体育课上,周东泽一边拍篮球,一边看黎棠的手腕:“扭伤还没好吗?看你这纱布缠很久了。”
黎棠正在做热身运动,闻言不自在地把手往身后收了收:“没,还有点疼。”
“那你今天别上场了,万一弄得更严重。”
等的就是这句话,黎棠顿时腰不疼了腿也不酸了,一溜烟窜回场边,振臂高呼:“你们打,我给你们加油!”
周东泽笑:“第一次见你这么精神。”
刚打了十来分钟,器材室那边传来动静,李子初作为班长前去查看,回来的时候面色凝重。
那边打篮球的几个男生聚到场边,问发生了什么事。
“体育器材室那边的置物架倒塌,砸到人了。”李子初说。
“砸谁了,不是我们班的吧?”周东泽问。
“不是,是隔壁2班的两个男生。”停顿了下,李子初犹豫地说,“你们还记不记得那天在KTV,就是国庆假期第一天,有两个男生跟霍熙辰吵架……”
“你说赵郁涛和陈正阳?”人是周东泽邀请的,他自然记得最清楚,“难道是他们俩?”
“嗯。”李子初点头,“他俩去器材室取跳高用的道具,那几根撑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挪到墙边,一往外抽,上面顶着的架子就塌了。”
“人没事吧?架子上放的啥?”
“好像是一些耗材配件什么的,杀伤力比较大的是几个铁饼,还有运动会用的标枪……那两人一个被砸到脑袋,还一个伤了肩膀,这会儿已经被送到校医室了,待会儿没有救护车来的话,应该就没什么大碍。”
在场的几位那天都在KTV包厢,对当时的情况都还记忆犹新。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惊疑。
其中一名男生挠头:“报应来得这么快的吗?”
另一名男生咋舌:“看来以后不能随便讲别人坏话了。”
周东泽摸摸下巴:“不会是霍熙辰……”
“他不会的。”李子初斩钉截铁道,“他那人外强中干,能站出来跟人吵架已经是极限了。”
众人的重点顿时转移,先前说“报应”的男生问:“你跟霍熙辰不是不熟吗,这么了解他?”
周东泽挑眉,附和道:“就是啊,怎么回事?快给兄弟们解释解释。”
……
七嘴八舌中,也有人把话题往回带:“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蒋楼?毕竟那两人骂的是他,又不是霍熙辰。”
“可是蒋楼那会儿人都不在,除非他长了顺风耳,隔老远就能听见有人说他坏话。”
“别说顺风耳了,我们楼哥只有一只耳朵能听见,唉……”
“所以根本就不可能嘛。”
“诶对了,以后还是喊他蒋哥吧,楼哥听着容易谐音。”
黎棠在一旁默默地听他们聊。
有人碰他胳膊:“怎么回事,半天不吱声。”
回过神一看,是周东泽。
“我们棠不一直都这样么,人越多越自闭。”李子初替他解围,“这会儿说不定在琢磨过生日该请我们去哪儿吃饭呢。”
“你快过生日了吗?”周东泽问。
“嗯,星期天。”
黎棠正愁该怎么向同学们发出邀请,是微信群发还是挨个当面问,就有人帮他解决了。
向李子初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黎棠说:“到时候都来玩啊。”
同学们齐声响应。
作为唯一一个知道那天在KTV,蒋楼其实在门外都听到了的知情者,黎棠心里其实有过疑虑。
而这份本就摇摆不定的猜测,在看到蒋楼的那一刻就烟消云散。
周三的正午,综合楼天台,黎棠一脚刚跨到室外,就见前方倚靠着栏杆的蒋楼竖起食指在唇边,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待黎棠走近,蒋楼压低声音说:“有人在睡觉。”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天台的东半边,果然有几名同学把校服外套铺在地上,靠着墙壁打瞌睡。
看来这地方并不是只有他们俩知道的秘密基地。
黎棠一边遗憾,一边愧疚。
蒋楼总是那么在乎其他人的感受,我竟然对这样善良的人产生怀疑。
我可真该死。
“找我有事?”
还是蒋楼,打断了他无意义的后悔。
黎棠“啊”了一声,意识到自己音量有点大,忙捂了捂嘴。
“也没什么事,就是……”纠结一会儿,黎棠慢吞吞地伸出背在身后的手,“纱布散了,一个人没法包。”
这是他花费上午四节课时间,才想出来的搭话方法。
虽然还是很拙劣。
手臂举了半天,直到开始发酸,对方依然没有反应。
羞耻感逐渐蔓延的同时,黎棠的耐心也在迅速消耗,眼看就要见底,一只骨骼分明的手伸过来,轻轻托住黎棠的手腕。
另一只手去拆那已经松垮的纱布,蒋楼唇角勾起:“怎么不早说。”
此刻的黎棠好想狠狠呼出一口气,可他不想被发现,只能很轻,很慢地吐息。
心跳的却反其道而行之,频率加快,声响清晰,像有鼓槌在耳膜敲击。
他知道这有些冒险,因为打沙袋时发力错误导致的伤早已痊愈,如今腕上深浅不一的痕迹均是人为,每一道都有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