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科情书(40)
陆载所说的张载祠就在C市附近的一个小县城里,距离市区不远,他们叫了辆车,很快就到了。
祠堂不收门票,很小,站在门口就能一览无余。门槛上坐着个油头肥耳的中年男人,穿着褶皱的黑色正装,问他们需不需要讲解。
陆载婉言谢绝,抬腕看了眼表,对夏见鲸说:“时间够了。”
“没关系,回X市的高铁多得很,大不了改签嘛。”夏见鲸一脸无所谓,他看着陆载眨了下眼,“你比较重要。”
陆载背过身去,稳住心神,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夏见鲸说话的风格就是这样,撩人于无形,不止对着他,对着刘耀耀那群人也是亲亲热热的,是他自己心怀鬼胎,一不小心就容易当真。
陆载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看着夏见鲸,“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夏见鲸说:“不知道,难道是载歌载舞?”
陆载被他逗笑,抬手指了指门匾上的字,“就是出自这里,张‘载’的‘载’,陆远名起的。”
夏见鲸走过去,握住陆载的手,“要开始讲故事了吗?”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陆载说,“这是他教我的,也是他没有做到的。”
陆远名当初也是有傲骨的人,不奉承不谄媚,脚踏实地,一步步从基层乡镇干到了市委。他对陆载而言不只是父亲那么简单,他曾是陆载最崇拜的人。
陆远名对陆载的影响来自言传身教,即使在政改时,一盆污水兜头泼下,他连转身离开都挺直了腰杆,堂堂正正,无愧于心。
但是商人重利,后来的陆远名一身铜臭,连秦弘阳他都能深恩负尽,横渠四句在他心里又能占多少地位?
陆载说:“所以陆载这两个字,本质上就是言而无信。”
“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喝醉了酒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他只是压力太大了,我应该理解他的。”陆载说,“他那天是专门回来给我过生日的,他什么都没做,甚至才刚叫出我的名字,而我……”
“我应该原谅他的,可我做不到,我恨不得他去死。”陆载在祠堂前的青石板上坐下,继续说,“我这个人得多恶心啊。”
夏见鲸沉默了片刻,低头看着陆载,“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陆载抬起眼,缓缓点了下头,承认了。
“陆载,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是你说的这种人,你根本就不会这么痛苦。”夏见鲸皱起眉,“所有人都抛弃你爸爸的时候,是你陪在他身边,即使你是因为没有能力离开,才不得不留下的,可事实就是这样,只有你留下了,是你和他相依为命。”
陆载摇了摇头,并不认同。
夏见鲸在陆载身边坐下,“原谅这件事才不分应该不应该,你问问你的心,看清心里所想,才能爱你所爱。我是你的朋友,不是你爸爸的朋友,在我这里,你永远排在第一位,你开心才是最最最最重要的,哪怕当个大坏蛋,我也只希望你开心。”
夏见鲸话说得颠倒,连逻辑都没有,却莫名抚慰了陆载。
其实也算不上莫名,陆载知道原因,因为他在乎夏见鲸,所以对方的每一份关切都如雪中送炭,严丝合缝地填补进他的需求中。
陆载抬起头看着夏见鲸,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考清北吗?”
“知道,清北还行啊,你去了也不亏。”夏见鲸说,“不过你还是适合去清华,清华的新闻系更好。”
陆载都搞不清夏见鲸到底是真机灵还是假机灵,安慰人时一套接一套,人际交往上也是八面玲珑能说会道,可有些方面却迟钝得很。
“你知道个屁。”陆载忍不住爆粗,“该开窍的不开窍。”
-------
因为绕路来张载祠耽误了些功夫,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吃饭了,从祠堂离开就直奔高铁站,赶到时广播已经在通知检票了。
夏见鲸没有行李,又自认帮陆载了结了一桩心事,他心满意足,轻装上路,冲陆载挥挥手,转身就检票进站了。
夏见鲸回到X市,又换乘地铁去买了点水果,到家时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他打开手机,没有夏平的消息,他便怀着侥幸心理上楼,看样子那个神秘人应该还没来,他还有时间临阵磨枪。
夏见鲸想到这里,心里一喜,咚咚咚地往楼上跑。
才跑到二楼半,他就愣住了,他家门口地上扔着个迷彩背囊,上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正叼着雪茄在看手机。
夏见鲸不可置信地眨眨眼,惊呼道:“堰北叔叔!”
于堰北灭了烟,笑着站起来,冲夏见鲸伸开手臂,“来,宝贝儿子。”
“老夏还跟我打哑谜呢,死活不说是谁要来,”夏见鲸冲过去,结结实实地抱住于堰北,“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啊。”
于堰北说:“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我正好休假,过来借住几天。”
“没问题,你随便住,”夏见鲸打开门,弯腰准备帮于堰北拎包,却被于堰北拦住了。
“起开,”于堰北说,“你这小胳膊小腿,拎不动的。”
于堰北是作为技术干部被聘回来的,挂着军籍,原先的书生气愣是被大环境磨成了如今的铁汉风。他头发理着板寸,更显得眉眼深邃,一身练出来的腱子肉,看得夏见鲸十分羡慕。
于堰北未婚,又长年住在基地里,工资虽然攒了不少,但他懒得买房,休假时候就随处走走,走哪儿住哪儿,反正他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夏见鲸说:“堰北叔叔,你还不打算结婚吗?”
“结什么婚啊,麻烦,到时候跟媳妇儿打个电话都要被监听,不快活。”于堰北瘫在沙发上,坐没坐相,方才的气质陡然全没了,他指挥夏见鲸去给他洗水果,“再说我还有你这个宝贝儿子养老呢,对吧。”
夏见鲸说:“你问我没用,你得问问老夏,他才不会同意共享儿子呢。”
“你不说我都忘了,”于堰北闻言“噌”地一声坐起来,摸出手机拨电话,“我给平子回个电话。”
夏见鲸抱着水果站在原地不动了,竖着耳朵听于堰北跟夏平通话。
于堰北没说什么,就说他已经登堂入室了,让夏平放心。
夏见鲸见于堰北挂了电话,便问:“堰北叔叔,我爸是不是出事儿了?”
于堰北挑眉,也不瞒他,“是有点事儿,挺棘手的。”
夏见鲸笑不出来了,有些着急:“那他怎么都不跟我说啊?”
于堰北看着夏见鲸,凤眼里的情绪由严肃变成戏谑,然后他站起来,按着夏见鲸的脑袋使劲揉了揉。
“你一个小孩儿,跟你说有什么用,你上次问我的蒸汽弹射器搞明白了没?”于堰北说,“这才屁大点事儿,你爸自己就能搞定,他那个人你还不清楚吗,天塌下来眉头都不会皱一下,谁能威胁到他?”
夏见鲸嘀咕着:“可是……”
“没有可是,我拿我脑袋跟你保证,你爸要是掉一斤肉我赔十斤,成吗?”于堰北抬腿照着夏见鲸的屁股踹了一脚,“别磨叽了,先洗水果,然后做饭去,饿死我了。”
夏见鲸在于堰北的压迫下,系上围裙,去厨房里捣鼓去了。
于堰北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啃着苹果晃到厨房门口,靠在门边当监工,净挑夏见鲸的刺儿。
于堰北说:“我以为你连水都不会烧呢,没想到还有两下子,不错。”
夏见鲸翻他一个白眼,“你还是适合活在电话里,一见面怎么比老夏还唠叨。”
“那不是因为电话里道不尽想念嘛,所以全留到现在了。”于堰北笑着咳了两声,“儿子,上学的感觉怎么样,交没交到好朋友?”
“有啊,我跟你说个事儿啊,你别告诉老夏,”夏见鲸咬着嘴偷笑,跟偷腥的猫一样,“我其实今天才回来,这几天都在我同桌家住呢。”
“你同桌?”于堰北很感兴趣,把苹果核往垃圾桶一丢,侧身挤进狭小的厨房里,“小姑娘长得好看不?”
夏见鲸说:“我同桌是男的!”
“没意思。”于堰北说,“那你有没有喜欢的小姑娘,我帮你参谋参谋。”
“没有,”夏见鲸摇头,“没怎么接触过,我又不跟女孩一起踢球,也不和女孩一起上厕所。”
于堰北大笑,又照着夏见鲸脑袋呼了一巴掌,“傻小子,不开窍。”
于堰北手劲大,虽是在开玩笑,但一巴掌上来,夏见鲸觉得头盖骨都快碎了。
他捂着脑袋,又想到陆载中午也说他该开窍的不开窍,便问于堰北:“要怎么样才算开窍啊?”
于堰北说:“等你喜欢上一个人,自然就开窍了。”
第37章 象牙塔中人
于堰北嘴上说是借住几天, 然而一待就将近一个月。
自从于堰北住进来后, 夏见鲸的快乐假期就到头了,他彻底沦为于堰北的小男保姆, 不仅要供着这尊大佛吃住, 而且连懒觉都不能睡, 每天被逼着早起跑步练拳。
不过因祸得福,这段时间夏见鲸猛地抽条, 个子往上蹿了一截, 手臂上也练出一层薄薄的肌肉。对此夏见鲸满意极了,没事儿就对着镜子比大力水手的造型, 欣赏自己的肱二头肌。
这天一大早, 五点才过半, 天刚蒙蒙亮,于堰北又把夏见鲸扯出了被窝。
夏见鲸被于堰北撵着跑了十公里,累得直喘气,上楼时候便耍赖跳到于堰北背上, 非让他把自己背上去。
于堰北伸手一揽, 干脆把夏见鲸拦腰给扛了起来。
于堰北说:“儿子,我今天的票回酒泉, 我等会儿冲个澡就走了啊。”
“赶紧走吧,”夏见鲸肚子卡在于堰北肩膀上, 脑袋冲下, 上楼时一颠簸他就想吐,“跟你一对比, 我发现老夏真是个好爸爸。”
于堰北狠狠拍了夏见鲸一下,笑骂道:“白瞎对你那么好,就不能指望你给我养老送终。”
他们有说有笑走到三楼,夏见鲸跳下来,正打算拿钥匙开门时,防盗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屋里的人是夏平。
夏见鲸不说话,盯着夏平细细瞧,发现他整个人的状态都很放松,比离开时精神多了。
夏平这次回来后,有很明显的变化,倒不是说体貌上胖了或瘦了,是给人的感觉,像是了却了一些事情,顿悟人生一般。
夏平站在门口,看看于堰北又看看夏见鲸,笑着打趣道:“怎么着,我才走几天啊,这就认贼作父了,连你爸都不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