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科情书(7)
“好。”夏见鲸嘴上答应,脚下却没动作。他满腹心思都放在了新手机上,这是夏平昨天才给他买的,很多软件都没来得及装。他之前那个手机是特别老款的诺基亚,用的久了,滑盖往上推都有些卡,除了能接打电话发短信以外,完全用不了别的功能。
之前刘耀耀问他要电话,他把手机一拿出来,还被那个死胖子嘲笑,说估计连山顶洞人都不用这玩意儿。
夏见鲸钳住刘耀耀的肉胳膊,跟他好好科普了一下到底哪款手机最适合野外生存。
夏见鲸点进软件商店,按排名逐个下载。
夏平等了半天没听见动静,往客厅一看发现夏见鲸还低着头在玩手机。夏平火冒三丈,吼夏见鲸,“你干嘛呢?”
“马上马上,三十秒就好了。”夏见鲸冲夏平傻笑,一点点往门外挪,他盯着下载进度,怕一离开WiFi就功亏一篑。
可他再一抬眼,夏平已经准备起身过来,“你是不是非要让我揍你一顿才听话?”
“老夏,你别激动。”夏见鲸赶紧把手机塞口袋里,揣起饭卡,一溜烟儿就跑了。
食堂人多,他跟在一群大学生后面排队,趁机又把手机拿了出来,几个软件都挺争气,千钧一发的时刻还是争分夺秒完成了下载。
夏见鲸想玩游戏,但他等了半天都没收到验证码,于是只能又打开“大地广角”,随便刷着看看。
输入用户名的时候,夏见鲸一拍脑袋,突然想起来了。他当时是想问陆载知不知道翻车鱼。
翻车鱼虽然玻璃心,容易抑郁,但种群的数量却非常庞大,一方面是由于超高的出生率,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爱晒太阳,生气了难过了不开心了,就到水面上躺着晒太阳。
夏见鲸想劝劝陆载,像陆载这种人,就应该多跟翻车鱼学学,晒了太阳,人暖和了,心情自然会变好。
可他此时想起来也没用,照他这个记性,明天醒来肯定又忘了,但也总不可能现在给陆载打个电话去科普吧。他能想象陆载的反应,直接挂断都不解气,肯定还要冷着脸骂他有病,况且他也没有陆载的电话号码。
夏见鲸憋不住话,脑袋瓜里装了这么多有趣的知识,他总得找个人显摆显摆。
“这些娃呀,就知道瞅手机,问半天都不说话,”打饭阿姨戴着口罩又催了一遍,眉头紧皱,“你到底要撒嘛?”
“对不起啊阿姨,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再加八两米饭,打包。”夏见鲸隔着玻璃指了几样菜,却依然不耽误玩手机,他边说边点开了私信对话框。
@晒太阳的翻车鱼:鹿神在吗?
第7章 请你晒太阳
今天才星期三,陆载没想到晒太阳的翻车鱼会给他发消息。
翻车鱼回国之后就没再发过状态,偶尔会在别人的评论底下冒个泡,但翻车鱼每次一上线就会来戳戳陆载,不过一共也没聊几次,基本都是在周末。
所以陆载猜翻车鱼应该也开始上学了,并且还被家里管得挺严,没有什么上网的时间。
@晒太阳的翻车鱼:鹿神,我给你讲个好玩儿的事。
@迷鹿:?
@晒太阳的翻车鱼: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迷鹿:?
@晒太阳的翻车鱼:因为翻车鱼特别娇弱,一点委屈都不能受,翻车鱼只要一难过一伤心,就会嗝屁。
@迷鹿:哦。要红包吗?
@迷鹿:【恭喜发财】
@晒太阳的翻车鱼:【红包退回】爸爸不要你了,你走.jpg
红包原封不动退回了账上,陆载不明白了。
他原本以为翻车鱼是受委屈了,所以在这儿给他撒娇,所以他想发个红包安慰一下,没想到却被拒绝了。
陆载看着被退回来的钱,觉得翻车鱼也是有反骨的。
他自己的生活过的像一潭死水,无波无澜,但翻车鱼突然闹脾气他也能理解,男孩子嘛,一言不合就跟个张牙舞爪的小狼崽一样,夏见鲸不也是这样,白天还耍横说对他有意见。
@晒太阳的翻车鱼:对我尊重点,我是光荣的科普工作者。
@晒太阳的翻车鱼:你听我一句劝,你跟翻车鱼学学,没事儿多晒晒太阳,让心里阳光一点。你看看你拍的照片,真是糟践那么好的镜头了。
不小心踩了翻车鱼的尾巴,陆载有些抱歉,毕竟他还挺喜欢对方的。
不过陆载不会说软话,他从没哄过人,开不了口。他嘴巴太严实,当年陆远名那一刀划下来,他从肩膀划到腰侧都往出涌血,但也就只白了脸,哼都没哼一声。
这个时候陆载才真切地感受到表情包的好处,他随便翻了一个卖萌的猪,给翻车鱼发了过去。
@迷鹿:你是什么品种怎么这么凶?.jpg
@晒太阳的翻车鱼:哈哈哈哈哈哈,鹿神你有毒吧!
@晒太阳的翻车鱼:不跟你说了,我爸叫我回家吃饭。
夏见鲸捧着手机大笑,觉得迷鹿在别扭这个方面真是可以跟陆载平起平坐了,嘴上说着不要,让他闭嘴,可最后却无师自通地用了起来。
夏见鲸拎着饭上楼,正好碰到了携家带口出门遛弯的陈教授。
陈教授是个有点胖的中年男人,老家在东北牡丹江。他教大学语文的,老婆在学校后勤处工作。夫妻俩都特别热情,经常楼上楼下给邻居们送特产,小女儿刚牙牙学语,也很招人喜欢。
但夏见鲸见到陈教授却笑不出来,他目前最大的痛苦都来自于陈教授送的那几本语文书。
“叔叔好阿姨好!”夏见鲸结结实实鞠了个躬,站直后又伸手逗了逗陈教授怀里的小姑娘,“宝贝你也好呀。”
“你怎么还跑食堂买饭,”陈教授看见他手里拎的东西,直摇头,“大锅饭油都大,你下次直接上叔叔家吃。”
“谢谢叔叔,那我先走啦。”夏见鲸又鞠了一躬,侧过身蹿上了楼。
他走到二楼半,就听到陈教授的老婆说道:“我看孩子挺机灵的,也有礼貌,这些年真是辛苦夏平了。”
“谁说不是呢,莞珍走了以后,他又当爹又当妈的,之前还让我给他找几本小学生的课本,说是要给儿子补补课,可怜天下父母心啊。”陈教授说着话锋一转,食指隔开女儿手里的棒棒糖,让她看着自己,“你可不要跟刚才那个哥哥学,古诗词要从小就开始积累,女孩子腹有诗书气自华。”
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夏见鲸听不清了,他推门回家,夏平正好也收拾完了。
或许是陈教授提到了菀珍,夏见鲸吃饭时心情有些低落,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埋头往嘴里塞饭。
夏平累了一天,也不想说话,吃完饭就去厨房洗碗了。
自从莞珍去世后,他和夏平就再也没回过这个伤心地。这套房子近十年没住过人,虽然夏平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可现下隔着莽莽红尘回头看,让人唏嘘不已。
夏见鲸支楞着脑袋环顾四周,墙有些泛黄还没来得及重新粉刷,靠暖气的天花板撅起来一层,古旧的木沙发腿上还有啮齿目动物啃过的痕迹。童年在这里生活的那些记忆,对他来说久远得仿佛是上辈子所经所历一样。
他喜欢热闹的环境,在野外基地的帐篷里过了十年的大集体生活,如今突然只剩他和夏平两个人,心底对莞珍的思念就像野火燎原一般涌了上来。
幼时的夏见鲸比现在还活泛。当时中国和美国合作关于物种与生态复原可行性的“朝阳纪计划”,夏平是中国科研团队的负责人之一,而夏见鲸的母亲莞珍那时还只是个副教授,一家三口跟吉祥三宝似的生活在盖伦盖蒂大草原上。莞珍从不拘着他,除了夏平规定的学习时间外,他每天都和斑马羚羊混在一起,四条腿爬着比两条腿跑起来还快。
这样的散养生活一直持续到他四岁,夏平跟莞珍所在的中国团队率先完成A阶段科研任务,载誉而归。他们回国那天,连省里领导都来接机,机场外拉着横幅,闪光灯不时亮起,队员们被记者团团围住。
莞珍和其他队员们拘谨地站在领导身后合照,而夏平则在被单独采访,他一身中山装负手而立,即使面对记者们的长`枪短炮,他的态度依然冷硬,除了已公布的信息外,他拒绝谈起在坦桑尼亚的任何细节。
后来莞珍被升为教授,学校分了这套房子给夏平。房子不大,只有两室一厅,但他们住在这里,从此就正式在X市落了根。
可是好景不长,年底的时候莞珍被查出淋巴癌晚期,她长期高负荷的工作掏空了年轻的身体,从确诊到离世连一年都没有撑到。
夏见鲸的视线停留在墙上那张黑白照片上,莞珍温柔地笑着。其实夏见鲸对莞珍没有太多的印象了,那时他太小,记忆里只能留下一些琐碎的片段。反而是其他感官记得更清晰,莞珍的声音也很温柔,站上的讲台时候肯定压不住场子;她身上以前有淡淡的香,后来变成了药的味道;而她的怀抱一直是温暖的,夏见鲸喜欢窝在她怀里,困了、累了、被夏平揍了或者感到委屈了,他都喜欢窝进去寻个庇护。
夏见鲸笑起来,他看着照片里的莞珍,现在恐怕是抱不住他了。
屋子里每一点细小的印记都能让他回忆起十年前的温暖,他走进夏平的卧室,指腹贴着墙壁摸索,在寻找一条痕迹。
他慢慢蹲下,脸贴着墙面,那里刻有一行稚嫩的字:妈妈你一定yao快点好!
莞珍最后的时光几乎全是在这张床上度过的,夏见鲸那时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屁孩,连复杂一点的字都要用到拼音,完全不能体会莞珍的心情,天天就知道吵着要去逛年会看舞狮。
将近一年的时间,莞珍每天就对着这面墙,看着这行字,然后日复一日地骗夏见鲸说:“妈妈会的,小鲸鱼不要担心。等妈妈病好了,就陪小鲸鱼去。”
后来她化为太平洋底的一捧尘土,夏见鲸也不再提年会舞狮,就连过年他都不喜欢了。
莞珍走后,夏平向教研组提出申请,接手了莞珍未完成的工作,跟她的恩师理查德教授一起致力于亚南极D型虎鲸的保护与研究,这一行又是十年。
莞珍的离世让夏见鲸在一夕之间长大,懂得自己的处境也心疼父亲的沧桑,从此莞珍成了父子俩之间很少提及的话题。
时隔十年,夏见鲸才又回到他们的小家,他皮实地长成半大小伙,性格讨喜,机灵可爱,胸膛一拍就让人倍感信赖。
可是小帅哥也不过十五六岁,他靠着墙,一脸落寞,心里很想念他的妈妈。
夏平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走过去,他抬手按亮了卧室的床头灯,屋子里瞬间被暖黄色的光芒包裹住。
“儿子,”夏平抬手覆上夏见鲸的后脑勺,手掌粗糙力度却轻柔,“你奶奶去世时我正在麻省读博,她一个人拉扯我长大特别不容易,我也争气得很,文.革之后恢复高考,我是村里第一批考上学的,十里八乡就出过我这一个博士生,”夏平笑得爽朗,老一辈读书人的傲气一下子就端了起来,“而且还是个洋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