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科情书(79)
陆载也不能走,他是真的有事儿要找顾星海。
陆载只好站在外面,被迫听全了严正“立家规”的整套流程。
其实严正并不想跟顾星海发火,他和顾星海私下接触也不多,工作上更是不可能眉来眼去,同单位里搞个对象比以前异地恋还辛苦。
虽然这里天高皇帝远,他又是老大,谁也管不着他,而且大部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和顾星海之间的关系不一样。但这儿毕竟是个刀口舔血的卖命地儿,不是用来谈恋爱的,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
可是今天真的是不收拾不行了,再不收拾顾星海,他估计就得给顾星海收尸了。
严正动了怒,他反手一压,只用了五分的力度,就把顾星海这种半路出家的家伙按在墙上动弹不得了。
“顾小北,我看你他妈真是皮痒了。”严正欺身上前,“你要想死,方法多得是,选个有价值点的,比如我床上。”
顾星海偷摸着想提膝怼严正,但严正比他反应更快,右腿直接插进他两腿之间往后一别,右胯压在他的裆部,搞得他顿时不敢再有一丝一毫的小动作。
“乖,你腿让开点。”顾星海笑嘻嘻,讨好地亲了亲严正紧绷的下颌,“你讲点儿道理成不,我是犯哪条条令条例了,你给我整这出儿?”
严正跟顾星海说正经的呢,顾星海却像在闹着玩儿,他一瞬间火气就冲上了头。
严正冷笑一声,直接给顾星海背了出来,并且精确到了几章几条。
严正说:“顾星海同志,跟队记者每一次拍摄都需要经过批示,这不是我的土规定吧。那么请问,今天你擅自带陆载同志一同前往交战区,是否有上级的书面批示?”
“你终于不叫我小北了?”顾星海痞笑,丝毫没意识到严重性,“我这不是为了帮帮弟弟们嘛,严正你……”
“打住。”严正是真生气了,他抬手制止住顾星海,“顾星海同志,我们是上下级的关系,为示尊重,请你称呼我的姓加军衔,或者称呼我的姓加职务。”
“成,严、队、长!”严正还越来越来劲儿了,顾星海一言不合也恼了。
顾星海趁严正手下松了劲儿,腰部用力,往旁边一闪,直接从严正的怀里钻了出来。
顾星海看着严正说:“我还当你是跟我打情骂俏呢,原来真的是来兴师问罪啊。”
严正牙齿咬得咔咔作响,拳头也攥紧了,青筋从手背一直爬上他的小臂,感觉像是下一秒就想把顾星海一拳砸进地里砸成土地公。
严正说:“顾小北,你能不能别胡来,把工作和生活分开?!”
顾星海冷哼一声,原模原样地跟严正说:“严队,顾小北是谁?我叫顾星海,顾、星、海、上、尉!”
严正被顾星海气得无话可说,他舔舔嘴角,从椅背上拎起自己的作训外套,拉着门把手就准备走。
顾星海一下子就有点委屈,他和严正太久没说过话了。他忙,严正更忙,都有任务在身,明明就在同一个营地,见面的机会却屈指可数。
顾星海跟严正从光屁股的时候就互相看不顺眼,后来情窦开歪了,莫名其妙搞到一起。但过去的那种针锋相对跟刻在骨子里了一样,相处方式很折磨人,甜蜜是真的甜蜜,冤家也是真的冤家。
真是孽缘啊,顾星海想。
顾星海一狠心,直接扑上去,把严正撞得一趔趄,脑袋差点磕到门板子上。
“兔崽子!”严正迅速地转过身,外套一甩,蒙在顾星海脑袋上。
顾星海半搂住严正,抬手把外套掀开一条缝,将严正也裹了进来。
严正和顾星海一同蒙在外套下面,作训外套相当厚实,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但严正是野战军出身,还没满二十岁的时候他就已经扛着高精狙制霸靶场了。他视力极好,尤其在暗处,三百米外只需要给他投一颗照明弹,他就可以连着干掉二十个不动目标。
严正一抬眼就可以看到顾星海的眼睛,他们俩总是这种势同水火的相处模式,一点就炸,说话也故意往狠了说,但事后却后悔得厉害,服起软来又不要脸了。
顾星海先退让了一步,严正也只好选择海阔天空了。
严正说:“三千字检讨,今晚交给我,下不为例。”
“能行。”顾星海笑起来,他凑上去咬住严正的嘴唇,用力咬了一下,“宝贝儿,我发现互相叫军衔也挺带劲儿的,今年休假咱搁床上试试?”
严正勾唇笑,他看着顾星海眼里跃跃欲试的热烈,不答反问:“你试我还是我试你?”
陆载是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原本觉得顾星海和严正吵架的根本原因是因为自己,心里还有点愧疚,但越听越不是那么回事儿,这俩流氓头子竟然吵着吵着开始商量体位问题了。
陆载没耐心,抬脚踹门,说:“停一会儿,成吗?”
严正心满意足,他把外套穿好,拉链拉到顶,然后拉开门朝陆载比了个“请”的姿势。
陆载进来时,严正恰好往出走,和他擦身而过。
严正说:“你也抓紧时间,出发前三分钟我对讲机呼你。“
陆载朝他点点头,说:“明白。”
严正走后,顾星海在床边坐下,他问陆载:“怎么了?小事儿别找我啊,我好不容易轮休三天,就想歇歇。”
陆载走过去,说:“能帮我引荐一下任军医吗?”
“我任姨?”顾星海有点惊讶,“你哪儿受伤了?卫生队的不行吗?你要知道任姨的军衔比我跟严正加起来都要高哎,普通毛病就别麻烦她了。”
陆载犹豫了一下,才说:“你有没有觉得夏见鲸不对劲儿?”
“不对劲儿?”顾星海皱起眉,他偏着头想了想,“好像是有点,安静多了,都不怎么贫了,以前话可是多得我都头疼。”
陆载摇头,说:“不止这样。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也不说话。”
顾星海觉得他大惊小怪,摊手道:“这多正常啊,都这么大人了,哪儿还有精力臭贫。再说你不也变了,我印象里你可是个酷哥,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现在也开始搞采访了。”
说来也是有意思,顾星海觉得自己命中就是当月老的料,高中时候看着夏见鲸和陆载纠纠缠缠,没想到十年后,还得继续围观。
顾星海语重心长地劝道:“陆载啊,我说句心里话,今天你俩能重逢这也是赶巧了。但万事都讲个缘分,续不了前缘就叙叙旧,毕竟也是老同学。都这么多年了,你俩能成就成,实在不能成就算了吧。”
“过没过去的,你说了不算,时间说了也不算。”陆载态度强硬,“我说了算。”
“行吧。”顾星海叹了口气,“对了,我刚问炊事班借了钥匙,准备去给鲸仔下口面吃,你一起来不?”
陆载说:“我不去了,我回去躺一会儿,等下还要跟严队出去。”
顾星海拍拍他的肩膀,说:“那我帮你联系任姨,但她愿不愿意帮忙另说。”
陆载点点头,说:“谢了。”
陆载的住处距离顾星海的宿舍还挺远,快步走过去也得十来分钟。
不过他们摄影队是公派过来的,住宿条件也比顾星海他们好了不少,室内就有卫生间,甚至还配备了闭路电视。虽然一个能收到的频道都没有,但起码看着比较上档次。
陆载照例检查了一下他的装备包以及相机的电量,一切准备工作做完后,他把对讲机搁在小茶几上,调到严正所在的信道,音量放到最大,然后和衣躺在了床上。
陆载以前是有一点洁癖的,他随身要带着湿巾擦手,根本不可能穿着外套就往床上躺。
就像顾星海说的,已经过去十年了,大家都变了,夏见鲸变了,他也变了。
他不再是曾经那个有点孤傲的少年,他脾气还是很硬,与人交往中也在礼节允许的范围内保持着他的冷漠。
他不再用湿巾擦手,他的手能按快门,也能抓住洪流中求救的女童。他累极了也能接受浑身是土就往床上躺,尤其在这个鬼地方,蜘蛛从他枕头上爬过,他也能拍一拍就面不改色地睡下去。
真的是变成不动声色的大人了。
但是陆载想,那还有什么东西是没有变的吗?
他的身上,夏见鲸的身上,他和夏见鲸之间,有什么是永恒的吗?
陆载下意识地伸手去拿他的相机,直到把镜头抱进怀里,他才又安心地合上了眼。
他知道有些事情太执着不是好事,但如果不执着了,他也就不再是他自己了。在他看来,人类不过只是一个容器罢了,是放在里面的东西决定了这个容器是牛奶杯、油漆罐还是垃圾桶。
他用拇指摩挲着“JのL”的刻痕,他心里装着夏见鲸,所以他就是夏见鲸的。
从前是,现在是,以后是,一直都是。
这一点没有变。
那么夏见鲸呢?夏见鲸的这一点变了吗?
陆载微微勾了下唇角,他把镜头搂得更紧,他想,夏见鲸也没有。
其实他是恨过夏见鲸的,那种恨不是意气用事的心血来潮,他有多爱就会有多恨,恨得反目成仇,恨得全心全意。
所以夏见鲸走后,当晚他就把手机卡从马桶冲了下去。他烧了程程给他的照片,还在所有的社交账号上都把夏见鲸拉黑了。为了彻底一刀两断,他连“迷鹿”这个号都给注销了。
他还想要去扔掉相机储存卡,里面那张“情书”可谓诛心,存在的每一秒都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
但他没能如愿,因为相机里空空如也,夏见鲸这个小王八蛋人跑了不说,竟然连他的储存卡也给拿跑了。
他决绝地将夏见鲸赶出他的生活,就像他以前说过的,如果夏见鲸离开了,所有的回忆他就全都扔了,谁爱留谁留着去,他根本不稀罕。
夏见鲸走后没两天,夏平被撤职的消息就传开了,连附中的学生们都在八卦。
他坐在教室里,听周围的同学七嘴八舌地讨论,大家都只是道听途说的旁观者而已,但一个个信誓旦旦的样子就好像亲眼目睹了一般。
他们咒骂夏平这种搞学术造假的人都是垃圾,他们猜测夏见鲸退学肯定是听到风声躲起来了,他们甚至还把曾经“万物有灵”的报告会也拉出来鞭笞,直骂自己瞎了眼,竟然当初真心被感动过。
陆载全都听见了,但他心底没有任何想法,他不解释也不参与。从夏见鲸和他说了分手的那一刻起,他的世界里就再也没有这个人了,连同这段时光也都被他折叠起来,不会再翻开。
夏见鲸走后不到一个月,就到了农历新年。
陆载没什么牵挂,他也不愿意死乞白赖地留在秦弘阳家,便自己一个人回C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