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说(13)

　　他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颤抖地按着鼻梁缓和情绪，他差一点、差一点就要不顾一切地说出“你是不是想分手”了。近段时间他与康岚无论是交流还是相处的时间都越来越少，他自以为的迁就非但没有改善他们之间分毫的关系，反倒因为相处时间的减少而使得赵任琦自身愈发患得患失起来。
　　他不能说。赵任琦把脸埋进掌心，至少不能由他说出口。
　　他知道自己气糊涂了又要说胡话，所以克制着在情绪尚未真正崩溃之前先一步结束了通话。
　　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一个声音突然细小又清晰无比地在赵任琦脑力中响起，他好像一个溺水的人，轻易地便被这句轻飘飘没有重量的话堵住了口鼻，呼吸变得困难，他几乎就要这么死去。
　　不会的……吧。
　　饭桌上，众人围坐成一大圆桌，挤挤满满的，唯独赵任琦右手边的位置突兀地空着，谁也不知道赵任琦是在等谁。
　　众人也不敢八卦，连敬酒也是几个人扎堆得才敢往前凑，毕竟稍微有点眼见力的都能看出赵任琦心情不好，而且极有可能跟那位没有来的人有关。
　　赵任琦默不作声地喝酒，间或划拉手机看上两眼。
　　玻璃转盘的中央摆放着造型精美的特定的冰淇淋蛋糕，还是赵任琦亲自奔波订购的，不过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讨康岚开心才买的。他知道的，虽然康岚总是表面一副小大人似的老成模样，可他私下里对这种小孩子玩意是最没有抵抗力的。
　　他过生日，却还要想着法去讨康岚欢心，赵任琦哂笑自嘲。突然，他的神色又变得有些怀念，他想起小时候他每个星期都能够得到整整二十块的零用钱，而他则用这钱带着康慧慧到处吃喝玩乐。真好啊……就不能一直都跟小时候那样追着我跑吗？你什么都不用想，惹了事也不用怕，任哥罩你啊。
　　为什么，人要长大呢？
　　应萱戳戳身边的人，悄声问道：“没来的那位，是不是就是赵任琦传闻中的女友啊？”
　　程卓宇正在给应萱剥虾，闻言思索道：“按常理来说应该是的，只不过……”他说着，再度皱着眉环视四周，然后疑惑地继续说道：“只不过，康岚没道理不在啊。”
　　应萱夹起碗里剥好了的虾肉蘸料吃下，鼓着腮帮子问：“康岚？我记得是你高一的同学来着对吧，他怎么啦？”
　　“就这么说吧，你都来了，康岚说什么都不可能没被邀请。”
　　“嘿你怎么说话的！”应萱说着就要撂筷子，程卓宇眼疾手快地伸手把她的手给搀住咯，嘴里忙不迭道歉。
　　“哼。”其实应萱也没真撒脾气，她之所以能吃得上这餐饭，算的其实还是程卓宇“家属”的身份，要论亲疏远近，她自然是知道比不过赵任琦那些朋友的。
　　“那你也不快打电话问问那个康岚怎么没来，我看赵任琦今天特怪。”应萱努着嘴示意程卓宇往赵任琦那边看去。
　　赵任琦面前的餐具被撇到了一边，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冰淇淋蛋糕，看大小能有十二寸了，他却浑然不觉般用勺子一勺勺挖着吃，而且是，就着红酒的。
　　程卓宇倒吸一口气，赶忙拿起一旁的湿毛巾把手擦干净了，道别应萱，他转身往休息室走去。
　　康岚没有想到还会有电话打过来。
　　手机被他倒扣在桌面上，所以他并不知道来电对象是谁。康岚先是定定地看了会儿手机，接着垂眸继续运算，只是同一个步骤被他在草稿纸上写了一回又一回，却再也不见有下一步。手机的“嗡嗡”振动声没有停止的趋势，康岚最终还是叹气屈服地拿过了手机。
　　他看着屏幕上“程卓宇”的名字，心底不争气地失落起来。
　　“喂，康岚吗？”
　　“是我。”
　　其实康岚与程卓宇并不熟，他们之间的联系还都是靠赵任琦在中间才得以维系的。
　　“那你知道今天……”程卓宇说得犹豫，没有立即把话说破，他也是在试探，万一赵任琦是真的没有邀请康岚那怎么办，他冒然说了对方不得尴尬死。
　　“知道的，我没空去就拒绝了。”康岚面不改色地撒谎。说完他停顿了两秒，他听程卓宇的语气不像是普通询问，难道是那边出什么意外了吗？康岚不放心地反问道：“发生什么了吗？”
　　“啊……就是寿星本人看着心情不是很好，话也不说就一个劲儿地闷头喝酒，所以才来问问你看知不知道些什么。”程卓宇边说边挠头，他没有把赵任琦还独自抱着蛋糕啃这件事告诉康岚，毕竟他多少还是要顾及赵任琦形象的。
　　“那你多看着点他。”康岚有点坐立不安，心情不好是因为自己吗？是他害的吗？
　　“好的好的。”程卓宇应完了却没挂断电话，关于赵任琦，他还有一个疑惑想请教康岚，康岚和赵任琦关系好，没准知道的比自己多也说不定。
　　“康岚，你认识赵任琦的女朋友吗？”
　　“嗯？”女朋友？
　　程卓宇感到康岚困惑的口吻，心想居然连康岚都不认识吗？而且看康岚的态度，怎么好像是“赵任琦交了女友”都不知道的样子？真是奇了，赵任琦到底是怎么把人藏得那么好的？
　　挂下电话，康岚又陷入了长时间的呆坐。


第21章 男朋友
　　康岚屈腿坐在床与墙面所形成的旮旯角里，他尤爱这道缝隙——因为三面围绕所产生的“拥挤”能够给他带来某种心理上的安全感。温暖的、熨帖的，就好像浪迹于风暴洋面的旅人终于安全着陆一般。
　　这里是他的“避难所”，是他每每思考超负荷或是情绪起伏剧烈时喜爱待的地方。“拥挤”带来假意的陪伴，他把自己依靠在死物的支撑之下，借着幻想的“满满当当”将孤独一一驱赶。
　　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好，康岚听着来自隔壁父母房间的黄金八点档电视剧播报下集看点的字正腔圆的男声，专注而面无表情地仔细雕刻着原本打算送给赵任琦当做生日礼物的木羊。
　　木屑四散在他的睡衣、地板上，他也不管，就只一心一意地注视着手下的动作。
　　他选择继续完成这个作品，并不是为了送出去，而是单纯地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一些可以不用动脑子却又集中注意力的事，好让他不再胡思乱想下去。
　　他无法对程卓宇说的话摆出什么心情来，因为那在他看来太不真实了，这并不是说康岚在欺骗自己不要去相信“事实”，而是赵任琦本身性格的原因——就跟他讨厌哪类人就绝不会成为哪类人一样，赵任琦向来是敢做敢当的，他根本就不会、也没必要搞一些需要瞒着人谈的地下恋。
　　而且……如果赵任琦真的交了女朋友的话，那他不会不知道。
　　所以他在疑惑，甚至一度冲动地想要回拨电话，只是后来都放弃了而已。
　　刻完了眉眼，他一吹，将细小木屑都吹尽了，小羊的“微笑嘴”早已刻好，康岚定定地看着小羊终于五官具备的面部，憨态的笑挂着，看得他也情不自禁地扬起一边嘴角来。
　　康岚全神贯注于掌心中的小物件，所以当有什么微弱的响动持续不断地在他脑海中萦绕不去的时候，他茫然抬头，继而意识到了周围过于安静的氛围。康岚活动着脖子，看看夜色，又凝神细听隔壁的声音——规律的浅浅呼噜声，他知道那是来自他父亲的，看来他们都已经睡着了。
　　康岚就地把东西放下，起身拍打黏在睡衣上的渣滓，然后往声源处轻步走去。
　　是他手机来电的嗡嗡声。
　　他一眼就看清了来电显示人。
　　本已沉寂的心又跳动起来，康岚握着手机竟然紧张起来，这个点……他看了一眼时间，赵任琦应该还在跟他们玩才对啊，还没到十二点呢……他怎么会有空给自己打电话？
　　以及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
　　康岚接起，听到那边有呼啸风声，赵任琦是在室外吗？还是正靠在窗上？
　　赵任琦没讲话，康岚只好先开口道：“喂。”
　　“喂。”低沉沙哑的，康岚一听就皱起了眉，赵任琦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你到哪里了啊？”
　　康岚对赵任琦的话感到莫名其妙，他皱眉转身，靠坐在桌沿上，赵任琦不会打错电话了吧，“我……”
　　“你是不是不认识过来的路啊，没事……我，我可以来接你。”赵任琦的话一多，康岚就听出了里面的醉意。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赵任琦话里的意思，只听得对面一通凌乱动静，然后赵任琦“嘶”声道：“这破葱怎么还摆着呢，差点没绊死我……”
　　康岚突然就僵住了，某种预感不由分说地抓住了他。
　　“赵任琦你现在在哪里？”
　　那边“啊？”一声，接着断断续续说道：“我，我来接你啊。”
　　康岚蓦地直起身，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往门外走去，连音量都顾不上刻意压低了，“你给我原地等着不要乱动听到没，我现在就下来。”
　　这破小孩……
　　如果说刚开始康岚还对赵任琦的话感到不解以及云里雾里，那当他听到赵任琦骂“葱”时算是彻底回过味来了。他们这栋楼的一楼住户也跟康岚一家一样，都是十几年的老住户了，他们家就有养一盆大葱，平时也不搁家里头，就专摆在大门外边上。
　　其实那葱摆的并非出入户必经的位置，但偏偏赵任琦和这葱有仇似的，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绊上一次，谁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不过要康岚说，那就是纯粹赵任琦自己的问题，他喜欢沿边走，走得快又不看路，能不被绊嘛。
　　楼道里的灯大多是破的，唯一几盏还在坚持工作的那也是昏昏暗暗，动不动闪烁一下，好像下一秒就要死去一样。康岚开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急速下楼，又在靠近最底层的时候脚步犹豫起来。
　　赵任琦真的在吗？他为什么会在？为什么……要来找我？
　　“康岚……”
　　一道不大不小的喊声自下方传来，是赵任琦。康岚咽了口口水，压下满腹惊疑与紧张，再要后悔走回头路那是不可能的了，因为他看到了楼下隐隐的手机光。
　　赵任琦听话地站在底楼，看着他念了一晚上的人一步步朝自己走近。
　　“你还……真不打算来了啊。”连睡衣都换上了，赵任琦苦涩想到。
　　康岚受不了赵任琦灼热异常的目光，他低头把手电筒功能关了，往下又踩了两个楼梯。
　　赵任琦好像伺机捕食猎物的兽类，他静悄悄等待着康岚踏入自己的狩猎范围，然后在黑暗中猝不及防地伸手一把扯住他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