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说(4)

　　“你干嘛呢？”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头顶上响起，还沉浸在“康岚亲启”所带来的疑惑与惊诧中的赵任琦被吓了一跳，差点没从椅子上弹起来，他猛地抬头往康岚看去，手里的信被他好似嫌弃污秽般的“嗖”一下又扔回了桌洞里。
　　康岚站在讲台上分作业，他其实并没有看清楚赵任琦低头在看的是什么东西，此时见他反应这么大，不禁皱着眉狐疑地往他那儿凑了凑，康岚打量着赵任琦心不在焉的神色，眯眼又问：“你干嘛呢？”
　　“没，”赵任琦反驳的声音略有点大，反倒给人以“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感，接到康岚怀疑的目光，他急忙打哈哈道，“我这不是，题不会做想来学习借鉴一下嘛……”
　　康岚点头，状似不经意道：“哪科啊？”
　　“生物。”
　　康岚对这不假思索的回答不置可否，他扯扯嘴角，做了个像是在笑的表情：“那你现在会了吗？”
　　赵任琦刚想高声回答“当然会啊”，又突然顿住了，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咕噜打转，转而改口央求道：“没呢，不如你把作业本借我两节课吧。”
　　康岚将作业本和昨天数学课上做的单元测试卷按四大组分好，也没看赵任琦，淡淡应了声“行吧”，就拿过其中的两叠作业往三四两大组走去。
　　赵任琦趁机将那封信夹在了康岚的生物作业本里，他刚才之所以说的是“生物”而不是其他，也是因为生物作业本正好就是桌洞里右边那摞书当中的第一本，他稍微有点印象，就下意识说了。
　　信有点皱，夹在薄薄的作业本里具有明显的异物感，赵任琦做贼似的将作业本卷成了一个筒。
　　“别卷我的本子。”康岚回来了，看到赵任琦的动作他冷冷开口。其实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康岚自己偶尔也会卷本子，只是他现在难看赵任琦难看得紧，所以赵任琦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都有可挑剔的地方。
　　“啊？哦哦。”
　　“下午我有生物课的，你别忘记中午就给我还回来。”
　　“知道了知道了。”赵任琦连声答道，拿起作业本起身就要走，他不是不想再多和康岚讲两句，只是此刻内心里正有更着急要做的事在催促着他。
　　赵任琦才走两步就被叫住了，他一惊，难道被发现了？半转过身，作业本被他连信一起捏着掩藏在身侧。
　　“你的东西拿走。”康岚用手指勾着那袋零食走近赵任琦，然后将手往前一递。
　　“这是给你买的。”
　　“我不要，拿走。”康岚弯着的手指慢慢伸直并向下倾斜，那一袋子零食由于重力问题隐隐有要滑落的趋势。
　　临近上课，教室里的人基本都坐满了，赵任琦和康岚僵持在前门口，谁也不动。赵任琦感觉高二（1）班整个班的目光仿佛都集中在了他们身上，他虽不在乎，但因为对象是康岚，所以这种当众拂面子的行为多少还是令他感到了难堪。
　　就在那袋子零食终于要因为抵抗不过重力而从康岚指上滑落之时，赵任琦蓦地将它抢过了，恨恨说道：“那你不吃。”
　　说完就转身朝外走去。
　　只不过他还没走到楼梯口，就又停住了，这回是他自己想停的。
　　他看了眼手上的零食，只觉得头疼。他在干什么？零食本来就是买给康岚的，他要吃也好，不吃也好，都随他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呗，我他妈的怎么就给抢到自己手上了？
　　皱着眉愤然转身，赵任琦步下生风似的往高二（1）班疾步走去，酸奶薯片巧克力香肠阿尔卑斯糖，一样不少地通通被他拉进了黑名单，下次他再给康岚买零食的时候这几样东西他碰都不会碰一下。
　　康岚看着才刚消失的人又在眼前出现，不待他反应过来怀里就被塞进了一袋子东西。
　　“不想吃就扔掉，”赵任琦先是指着零食，然后那手指上移弹了一下康岚的脑门，“你自己扔。”凶巴巴地撂下话就走了。
　　留下一脸茫然的康岚。
　　赵任琦回到自己班级座位上坐下，前桌的邱钧转过身子，盯着赵任琦放在桌上的作业本一字一字道：“高二（1）班，3号，康岚，”念完这些信息之后他又恢复了说话速度，“嗳任哥，不是，你那一袋子吃的就换这一本东西啊，你不早说，我帮你找我们班的生物课代表借啊，人上次生物可考了年级第一来着。”他说的兴致勃勃，却见赵任琦面色冷淡。
　　“任哥，怎么，又受气啦？”邱钧一边眉毛挑起，笑得幸灾乐祸。他和赵任琦是分班后的新同学，所以自然是对康岚不熟的，但这并不妨碍他总是从程卓宇那里听说他们两人高一的时候有多“粘”，关系又有多好。不过邱钧始终对这程卓宇的话保持怀疑态度，因为在他看来，赵任琦一见到康岚就会变得不耐烦，而且最近一阵子，只要赵任琦找了康岚回来，就会变得格外易怒不好惹。
　　这哪像是关系好啊？明明是冤家才对。
　　“任哥，我可真没想到你还会和学霸做朋友，那种呆子……”
　　“关你屁事啊。”赵任琦扬起眉毛，抬着下巴颇有些盛气凌人地看着邱钧，眼里满满都是警告。
　　邱钧撇撇嘴，看吧看吧，果然又生气了。
　　赵任琦知道邱钧是在开玩笑，但还是感到不舒服，“你以后对康岚客气点。”他皱着眉说道。
　　“哦。”邱钧干巴巴地应了。
　　课上的时候，赵任琦又重新掏出了那封信。
　　信被压出了不可逆反的折痕，他神色复杂地盯着字体小巧隽秀的“康岚亲启”，一看就是哪个女生写的，赵任琦蹙眉，他实在是想象不出这东西除了情书以外还会是别的什么。
　　捏着信的指尖一动，信被他翻到了背面。
　　唯一令他稍感安慰的是，这封信并没有被拆开过。
　　但是为什么康岚会让它待在自己的桌洞里呢，是没看到？还是……舍不得处理掉？
　　是了，他虽然没拆开过，但也不是没可能不知道信是谁写的。
　　赵任琦靠着一股完全由自己联想出来的愤怒与嫉妒将那封信拆了，在闻到一丝香味的时候，脑里有跟神经像是直接崩断了，他整个人都意识空白了两秒。
　　他真想就当场不顾还在台上讲课的老师，他要跑出去，跑到康岚的教室，让他把信的事给他明明白白地说清楚。
　　赵任琦冷着脸将写了满满两张纸的“情话”都看了，一堆他看不懂的修辞排比和文绉辞藻，中心主题是“你很好，长得好，性格好，学习也好，我很喜欢你”，赵任琦做中考语文卷的阅读题时都没有看这封信来得仔细，他看两行就在内心批判一番，虚！空泛！肤浅！她半点都不知道康岚真正好在哪里，居然也敢说喜欢他？
　　而且有贼心没贼胆，情书都写了，结尾居然连个署名都没有，单纯表达爱慕之情？我喜欢你但是你不用知道我是谁，这也太宽容了吧。
　　总之赵任琦瞧不上这种行为，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彻底，做一半然后在心里将这份“爱”伟大化，那不就是自欺欺人嘛。
　　落款只有一个日期，10月19号，康岚声日的前两天。
　　赵任琦将信折好了又放回去，呵，当你还在期待他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得到他了。
　　信封里还有两朵野花，也早已呈现出半干枯的状态。
　　下课铃响后，等老师刚走，赵任琦就拿笔戳了戳邱钧，邱钧侧头问：“干嘛？”
　　“火机。”
　　邱钧立马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表情，“我们新时代的……”
　　“快点。”赵任琦不耐烦地抬脚踢了一下邱钧的凳子。
　　邱钧无奈，认命地从书包里摸出了打火机捧在手上给后面的大哥送去。
　　赵任琦没有同桌，他侧坐着，手肘撑在膝盖上，微伏着身子，他左手拿着那封信，右手打出火苗，然后他将信的一角慢慢地靠近那不断跃动的火焰。
　　本来就是没结果的东西，那还是当做从来没来过好了。
　　邱钧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他看着赵任琦莫名其妙的举动吹了声口哨，也不多问，只是自觉地打开了身后的窗。
　　风从身后漏了进来，卷起一朵烧了半边的野花，啪嗒一下坠落在了地砖上。


第7章 作业本
　　康岚前一天晚上又没睡好。
　　他人躺在床上，脑子却清醒得可怕，不管他如何调整睡姿与呼吸频率，每每在黑暗中睁开眼时那眸中都是一片清明。月光洒进窗子，朦胧地在屋内家什上渡了一层银白毛边，康岚将它们仔细地一一辨认，仿佛同老朋友打招呼似的呼唤它们的名字。
　　嘿，小青蛙闹钟，虽然你还是被书挡着了看不到，但此时此刻，在这连虫鸣都听不到的七楼高空里，就只有你的“哒、哒”声还在陪着我了。
　　孤寂好像无边的大手，摇晃着悬浮在康岚的身上，只是这种程度的压迫就足以使他喘不过气，如果哪一天那手脱力掉下来的话，会把他压死吗？
　　屋外传来锁孔插入钥匙的声音，有点急切，紧接着是压低了的交谈声，尖低的和沉厚的，好像在争论些什么，康岚无助地将自己缩成小小一个，大半张脸都掩进了被子里，一双眼失焦而发愣地盯着窗外，耳边是母亲压抑的哭声。
　　黑暗会腐烂一切鲜活的东西，连人的心都能被嚼得血淋淋。
　　“叮铃铃——”康岚受惊似的一颤，然后慢悠悠地醒了，他捏着鼻梁坐起来，脑袋垂着眼闭着，显然是一副还没睡够的模样。
　　其实刚才午休下课铃响的时候他醒过一次，却没想到他在下课的十分钟里又睡了过去。
　　康岚感到眼睛酸涩，偶尔转动一下都是细麻的刺痛感，他默默叹气，在桌上的笔筒里摸出眼药水，趁任课老师还没来的时候飞快地给自己滴了两滴。
　　清凉抚慰着刺痛，康岚仰着脑袋在桌上摸索眼药水的盖子，身子挪动间踢到个什么东西，康岚知道那是赵任琦美名其曰买给他的零食，其实零食也好，提议一起吃饭也好，在康岚看来那都不过是赵任琦的“补偿”方式之一，只是让他自己心安的一种举措罢了。
　　康岚甚至善良地想到，或许自己应该接受他的“补偿”，毕竟是他误以为对方也喜欢自己于是告了白，而使得两人陷入了如今不上不下的处境。
　　康岚做错了吗？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的话，他还会在天台上说那些话吗？高跟鞋踩地的声音逐渐拉近，康岚拧紧了眼药水盖子，扯了两张纸巾将颊上与眼周渗出来的多余药水擦去。
　　生物老师走上讲台，对着小蜜蜂说今天这堂课讲解作业，大家把作业本翻到……康岚去找生物作业本，结果翻了两遍堆叠得整齐的各科作业本，也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迟钝的脑子艰难地转动，康岚这才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早上的时候他把生物作业本借给了赵任琦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