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郎(113)
他虽不喜欢别人对自己的爱人存有好感,却不会因此而对爱人心生芥蒂。
何况,退一万步讲,哪怕天顺帝心里真的有某些想法,经过今天的开诚布公,也注定胎死腹中,再不见天日。
那么,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么想着,贺林轩敬了天顺帝一杯茶,道:“陛下对我坦诚,今天,我便也对陛下言无不尽。说实话,以前我觉得,我同陛下能够成为君臣楷模,却未必能成为朋友。现在,我收回这句话。”
天顺帝愣了一下。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以朋友的身份衡量他。
随即,他饮下这杯茶,道:“虽然君臣法礼高过一切,但是林轩,你今天这句话,我记在心上了。”
两人相视一眼,过往种种,皆付诸一笑。
天顺帝放宽了心,不再藏着掖着,直言问他:“你们回京之后,朕自认为言行举止从无逾越之处。林轩,你到底是怎么猜出来的……是不是黄赫他们在回京路上冒犯了你?”
贺林轩摇头道:“他们对我的态度是有些不友好。不过,那时我以为他们和清之兄长一样,是不满阿兄对我百依百顺,并没有多心。”
“那后来,怎么又多心了呢?”
天顺帝实在想不通。
贺林轩似笑非笑地看向他,“陛下当真想知道?”
天顺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既已问出口,难道还有假不成?
贺林轩瞥了一眼屏风外面站的恭恭敬敬、头发花白的老人,压低声音说:“那日王喜公公来府里传旨……他对我夫郎,恭敬过头了。”
“……”
无言片刻,天顺帝哑然失笑。
第107章
次日, 早朝上难得一派和顺。
贺尚书一力降十会,负债累累的官员们在恢复清白身之前都很默契地夹起尾巴做人。
——事实上, 昨天夜里他们已经和安平侯世子密谈过一次,决定以退为进,待新科过后,新人入朝之际再战不迟。
也有聪明人从虞明博骤变的态度中,看出了端倪。
既然安平侯府已经出手了, 他们只管袖手旁观,静观其变便好。
说不得,贺大人这身官袍都穿不了几天了。
且让他得意几日又何妨?
不管他们打着什么样的主意,这番君臣顺意的结果都让天顺帝感到满意。
退朝后, 一行人各自回府换了常衣, 往同一个地方赶去。
南陵西南城,福西坊。
别院之中, 客人们往来逢迎,对着谁都是一张笑脸,哪怕是第一次见面,也都十分热络。
气氛热闹, 所有人都拼着一份养气功夫,欢声笑语不断。
可随着时间推移,终于还是有人坐不住了。
“郑兄,你久居京城,在贵人面前最有情面。此次召集我等前来,究竟所为何事……万望老兄指点一下愚弟!哎哟, 自从踏进贵宝地,我这心啊就七上八下的,没个消停的时候。”
说话的人姓刘,祖籍西凉。
西凉那地方最出名的除了漫天沙子,就是沙匪了。
此番远道而来,可以说是这些人里最没有底气的那部分人,也难怪会是他先开了这个口。
这话一出,在座的人纷纷停下话头,朝客席第一座次的郑当家看去。
被尊为地头蛇的郑当家手心渗出虚汗,却还是装着一脸的从容淡定,笑得高深莫测。
只见他不急不慢地捻起一块点心送入口中,边吃边说:“各位稍安勿躁。来来,都尝尝桌上的茶点,这可都是四方街才有的好东西,等闲吃不到的。这么放着,真是暴殄天物了。”
“哎哟,老兄啊!”
刘当家看了一眼关着的门——虽然引他们进来后,那些佩刀侍卫就贴心地退出去了,他还是怕叫人听见,将声音压得低低的,说:“还不知道今天过后,我这脑袋在不在脖子上,哪里吃得下呀。”
郑当家哈哈一笑,“瞧你这话说的,吓唬谁呢?”
说着,他扫视一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人,喝了一口菊花茶,面露一脸的享受。
而后,郑当家慢悠悠道:“贵人们的事,他们没开口,我这二道贩子哪敢胡说?不过么……”
“不过什么?”
“哎呀,老兄您倒是说呀。”
“郑当家,郑兄!你就别吊我们胃口了!”
有刘当家开了先河,其他人再不怕露怯,当下都追问起来。
在座没有一个无知之辈。
他们家大业大,哪怕地位卑微,不懂得朝政纷争,也至少明白一点——朝廷缺钱,非常缺钱!
而现在,全大梁最有钱的人齐聚一堂,上头的用意根本不用深究。
除了钱,他们也没有别的可以被惦记的了。
差别只在于,朝廷究竟要多少,又想怎么要。
要多少,他们踏进南陵城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真正要命的就是这个“要法”。
一个不好,甚至全家人都可能脑袋搬家!
真是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害怕。
郑当家面上笑呵呵的,心里却早就骂开了。
他知道什么?
他知道个屁!
人人都以为他在南陵城混得开,哪里知道他心里苦。
没错,每年他往上头送的礼是很多,收的人也不少。可关键时候,根本靠不住!
像是这次,那些贵人不是一问三不知,就是让他做好最坏的准备。甚至有两家直接将他拒之门外,生怕沾惹上晦气一样,仿佛他已经是个死人。
但是眼下被寄予厚望,他能说实话吗?
他不能!
郑当家硬着头皮绷住八风不动的笑脸,说:“诸位听我一言。”
“如今新朝新气象,陛下圣明仁慈,是再宽厚不过的人。既然不远千里请来各位,那定是要送大家一场富贵,哪里会为难他的子民呢?你们且将心放到肚子里,切莫胡思乱想。”
“富贵?”
“此话当真?”
“还请郑兄教我……”
就在众人追问郑当家的时候,另一侧厢房里,何谚放下手中的听筒,感慨道:“聪明人果然只多不少,这位郑当家就很有胆识嘛。林轩,你说,你这神机妙算被人家看透几分了?”
他有心看贺林轩的热闹,其他人也是如此,纷纷都朝贺林轩看过去。
贺林轩正在教夫郎和儿子竹筒传声的原理,闻言画图的手一顿,抬起头来。
他笑了,笑得十分儒雅。
“我说,十数之内他就要如厕去了,你信不信?”
十数之内?
不,何谚才数到三,很有胆识的郑当家就站起来了。
他笑眯眯地说:“哎呀,这菊花茶清香可口,一不小心就贪杯了。各位,我先失陪一下。”
“郑兄,你这可不够意思了啊……”
“哈哈,人有三急嘛,见谅见谅!”
丢下一众坐立不安的人,郑当家笑呵呵地走了。
何谚:“……”
莫安北等人:“……”
天顺帝进门就看到众人盯着贺林轩,目光幽幽,不由脚步一顿,笑道:“贺大人这又是做了什么惊人之举?”
“见过陛下,见过大殿下。”
众人连忙起身行礼。
天顺帝摆摆手说:“没有外人,就别费这些虚礼了。”
说着,又问自己错过了什么趣事。
护送皇帝出宫的张浩海也凑了一嘴:“我可看见了,三郎的眼神跟见了鬼一样。这可稀奇!大武,你快同我说说,林轩怎么把他吓成这样的?”
张浩洋看了兄长一眼,没作声。
李文武就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连郑当家说的话都学得一字不差,而后也满是疑惑地看向贺林轩,追问道:“林轩,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天顺帝听了也觉十分有趣,坐下道:“朕也好奇,林轩莫不是那人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贺林轩看看他们,再看看同样一脸好奇的李文斌,绷不住笑了。
“其实说起来,道理很简单。”
贺林轩说:“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不是一无所知,而是一知半解。”
众人若有所思,贺林轩干脆把话说透了。
“招商一事,陛下有言在先不可声张。除了我们几人,任外人想破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攸关性命,他们定要想方设法打听。
届时,你道一句节哀,他说一句看开点,能不怕吗?
尤其是这位郑当家。
他在南陵混得最开,似是而非的话只会听的更多。
我听说,他前两日求上兴武伯府,吴伯爷怕是以为我要朝他下手,生怕沾惹晦气直接将人拒之门外了。换作是你们,会怎么想?”
众人稍稍设身处地,就能体会到郑当家当时的毛骨悚然了。
之前最“赏识”他的何谚砸了咂嘴,哭笑不得道:“如此寝食难安心惊胆战,还能如此……也是个人才了。”
确实像贺林轩说的,这些商贾到了京城当真是多方走动。
旁人不说,就是从东肃州来的几家商贾便是如此。
因为贺林轩在户部任职,他们避嫌不敢上门询问,就可着曾经的父母官何大人打听,私下里找过他好几次了。
但天顺帝怕勋贵从中作梗,下了封口令,何谚宽慰了两句,不能说的一个字都没提。
现在想来,他们走出何府的时候,心里怕是哭成曲临江了。
莫安北就没他这么客气了,当即笑道:“装的可真像那么一回事,连我们都被骗过了。怪不得老头生前同我说,欺人者,必先欺己。诚不欺我也,哈哈哈!”
看他一脸受教的模样,李文武憋着笑说:“这么看来,还真是难为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