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问剑(119)
在一个来不及发出尖叫声的清晨,守城人捡起灯笼,正了正自己灰色的帽子,脚步轻快。
“喂崔大,你乱溜达什么,今天归你站岗!”身后的同伴叫住他,他仿佛和没听见一样,那同伴的手拍上他的肩。
他抓起来一个过肩摔,拧断了此人的脖子。
守城人的双脚犹如踩在羽毛上,在无人的棘溪街道上跳舞,他的四肢轻快地摆动着,朝着林家的宅子行进。
经过流浪的街头爬行岁月,他反而更快地找到了当野兽的感觉,随后就是第三次、第四次……第不知多少次次变成野兽。
他每个月能变三次野兽,虽然取回修为的办法他还没能熟练掌握,只能碰运气,还是叫他磕磕绊绊地升到了元婴二阶。
不止如此,他还学会了伪装境界,如此在高修面前就不会暴露自己的真实修为。
这个月还剩两次机会,下一个目标挑谁好呢。
白水鸿站在林家门口,仰头望那门匾,遥想年初二月,他在这里亲手接走了小师尊,却让小师尊白白跑掉,这次他不会再失手了。
他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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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林煦让剑神去休息,他私心想让剑神和自己一间房,可又怕剑神拒绝,忽然听见剑神说:“我想去你房间看看。”
林煦又不好意思了:“为什么?”
“我不能去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再这样下去,他心里那点不切实际的东西就又要跳出来了。“我真的会误会的。”
“误会什么?”剑神说,“误会我想看你的房间?”
林煦:……
呜……别说了,他知道自己是在自作多情了。
剑神确实只是想看看那个房间。他好久没有进去过了。
一扇木门推开,里面设施简单,只有米色的床铺,灰色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床品没有任何绣饰。柜子桌椅都是简洁的深色木材,毫无雕纹,切面平整,有轻微的磨损痕迹。书架上的书册码放得整齐,偶尔有几册凌乱。
有清晨的风吹来,一个房间有一个房间的气息,物品身上有主人的影子。一个喜欢清净、孤独却不排斥孤独、常常冥思的人。
看上去清心寡欲,可剑神却从其中感知到了愤怒。
不知何处而来的怒火,掩藏在这平静的外表之下。对自身渺小而天地宽阔的愤怒,对自身无知而万物广袤的愤怒,对自身无力而命运强硬的愤怒。颗颗粒粒地藏在每一丝风里,像是火星。
林煦就是靠着这股生命原有的怒火活到了今天,剑神也是。怒火就是他们面对这个世界的本能。
洗漱完毕后,剑神无比自然地躺上了那张床。
他其实不想睡觉,他只是单纯地想躺一躺那张床。
林煦抱着被子站在窗边,半天犹豫要不要上去,脖子耳根一片红。剑神往里挤了挤,手拍拍身边的空位。
林煦的脾气迅速流失,投降了。
这不能怪他,真的,是剑神先动的手。
他乖巧地躺在剑神身侧,原本硬梆梆的床铺都像棉花一样柔软,他在被子下面轻轻碰到剑神的手,剑神没有躲开。
他就大着胆子握上去,起先是试探,随后是笃定。
过了半天,他听着自己咚咚的心跳,忍不住问:
“您到底喜欢我吗?”
剑神说:“喜欢你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不待林煦明白,剑神就说:“我现在说一句喜欢你、爱你,你人生中的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吗?”
……
林煦被刺痛了:“不会。”
剑神就是在这种时刻清醒得要命。有时清醒是一种疼痛。因为林煦此刻只想做梦。剑神却根本不接那些风花雪月的茬。
“我不喜欢你、不爱你,你会因为这个死吗。”
“不会。”
剑神没有再说话了。
林煦:……
林煦早有预感是这么个结果,本来都打算接受事实了,突然越想越气。
他报复般地捏了捏剑神的手:“那我呢?我不喜欢你,你不会死,我喜欢你,你也不会过得更好,我在你眼里就是可有可无的消遣?你说你的世界里只有过客和你自己,我就是那个过客,你心情好了招上我戏弄两下,心情不好了就把我踢到一边。”
“我是你的过客,但你不是我的过客。”
剑神只是这样说着,林煦的火气就熄灭大半,变成了委屈。
“说反了。明明是你把我当过客,我把你当心上人。”林煦说完,才发现自己嘴就说快了,怎么就把最后三个字真的说出去了。
他很紧张地去看剑神,剑神侧着脸,似乎根本没在听,只是那耳朵尖在窗外天光的照映下发赤,他的眼睛在看天上的云。
白天星星们都不见了,原来都是跑到了他紫色的眼睛里。
随即林煦掌心里剑神的手指,几乎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这点偷偷摸摸的小动静在林煦心里炸开了庞大的烟花。
他脑海里转了半天,想着怎么揪住剑神害羞了的小辫子,他的手指悄悄地往上握了一点,搭到剑神的脉搏,竟然和此刻的他一样在加速。
那脉搏好像沉默的情书。
是……喜欢他的吧?
是吧?
林煦心里砰砰乱跳,这件事想弄明白也太困难了。
剑神把半张脸都埋到枕头里去了,也不嫌面具硌人,闷闷地说:
“我睡着了,你暂时不要和我讲话。”
“原来您睡着了?”林煦侧卧过来,“那我是不是偷偷做点什么也不会被发现。”
剑神刚要问他做什么,林煦只是轻轻握住他的一缕漂亮的银发,闭上眼睛,在那泛着冷清气息的发丝上落下一吻,仿佛吻一束光。
剑神把整张脸都埋到被子里了。
第95章 入世红尘·三十八
林煦抱着剑神,静静地感受,时间就这样缓慢地流逝,他感到自己越来越放松,意识逐渐抽离。
他也不想睡着的,他还想多感受一会儿剑神,可是脑袋越靠近剑神,他就越困。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剑神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小声地说:
“你压到我头发了。”
林煦撑起身体,把剑神的头发都小心地往上拨了拨,露出剑神白皙的颈部,然后他重新躺下来,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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棘溪镇死了一个名为郭忠的守城人。
颈骨被拧断,身上有摔伤的痕迹,凶手不知是谁。
但是几乎没有人关注这件事。
因为郭忠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他最后一个家人是他的寡母,于今年夏天去世。
林灿对着梳妆台打点自己的妆容。
她今天画了最俏丽的妆容,戴上最华丽的簪子,口脂选了最红的颜色,她对自己镜中的脸满意非常,拿起香薰的帕子,准备去找林煦玩儿。
她一身盛装出现在林府,所有人都觉得她不合时宜,毕竟还在林家老爷的丧期。
可到底是亲戚家的女儿,不是本家的,再说她昨日已来穿过孝,就没人苛责。
听说林煦在房里睡觉,她就笑起来:“煦哥哥怎么还兴大白天睡觉的?”
老仆人很奇怪:“您难道不知道吗,昨日煦少爷守了一整夜灵。”
看来煦哥哥和父亲关系亲厚非常,他还是那么在乎家人。
林灿好整以暇地在林煦院子里待着,她背着双手,左看右看,棘溪的风物确实美妙,哪哪都能滤出水来,茂盛的植物,还有带着潮气的风。
分明已经入秋,庭院里的草木还丝毫不见枯败。一些家常的物什堆叠得很随意,诸如扫帚簸箕草篮之类,大约林煦在时都是他自己打扫的吧。就是林煦的屋子未免太小了。
有人给她端茶水来喝,她喝了一口直皱眉,这什么劣质茶,林家已经穷成这样了吗。
仆人看她的脸色不好,特地解释道:“这是从前烟小姐您最喜欢的。”
“是吗。”她用手帕抹了抹自己嘴唇,不慎又把口脂抹下来了一点,看着手帕上蹭着的红色,她脸色变得很难看,转而笑道,“想来是小时候爱喝的,现在口味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