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问剑(97)
同辈的兄弟自相残杀,夺走其他兄弟的修为,最后胜出的就是蛊王。可是这样养出来的蛊王多么脆弱。
无形的天道无穷无竭,所以源自天道的修为也是无穷无竭。有形之物是有限的,依靠有形之物搜刮来的修为也是有限的。更何况这些修为里蕴含着多少死者的怨念,因此陆家人即便赢得再多,也只有灵气的量涨,境界是不涨的。
怪不得陆子扬一开始不用修为和他相拼,而是对他百般恐吓挑衅。如果受害者心里先输一头,陆宅里的“契”恐怕就会判定他输。
那些陆家的家仆们看见地上子扬曾孙少爷的惨状,一个个你推我搡,混乱之中,有人大声嚷嚷:“还不快去请老爷少爷孙少爷来!”
曾孙这辈里除了新来的子傅少爷,就属子扬少爷最厉害。其他辈里凑一凑,他们陆家不仅有元婴坐镇,还有四个金丹期的大能。
陆子柔呆坐在原地。
他不是害怕看见死亡。从小到大,他亲眼见过数千个兄弟死在他面前,每一个都和陆子扬如今的惨状没有差别。
他只是不甘心。子扬哥哥就是要死,也该是被他吃掉才对,由他接手子扬哥哥的修为。
子扬哥哥好不容易爬到这么高的位置,他哥哥的修为也是好几千个兄弟们堆起来的,可是为什么那些死去的兄弟、陆家的骨血,全部都便宜了外人?!
他简直忍不下这口气。
“还给我!”陆子柔扑过去抓林煦的衣襟,“你不是陆家人,你不配有子扬哥哥的修为!”
不等他说,林煦连忙把那些修为全部散掉了。他才不想留着这种浑浊的东西,晚上都会做噩梦。
浑浊灵气凝聚而成的风刮过陆子柔的脸,突然间他眼睑都快睁裂了,满脸不可思议:
这个姓林的,他居然把子扬哥哥的修为就这样、就这样……全部扔了?!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的!
陆子柔痛彻心扉,徒然地在空气中狂抓,渴盼着抓到一星半点的修为,可是什么都抓不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那充盈的修为从自己眼前流失!
他暴怒起来,痛得跺脚,他抓挠自己的头皮和衣服,想把林煦给杀了,可他知道连哥哥都打不过林煦,自己上去也是送死的命。他不能再让陆家骨血的修为再落到外人的手里。
他跳将起来,怒骂林煦:“你是不是有病!送到手的修为,为什么要散了?!”
林煦:“不是你说我不配有陆家人的修为吗。”
“我说、我说什么,你就散是吗?我说让你去死,你怎不去?”陆子柔哭成个泪人,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他往正在朝这边赶的大伯二伯和大爷二爷招手,“来人呐、来人呐,有外人、谋害……”
他金丹初阶的大伯二伯冲上来对着林煦就是一掌,被林煦双双拍在地上。金丹六阶五阶的大爷和二爷盯紧了玄正和道阳,然后齐齐被踢飞。
“有话好好说行不行啊!”道阳大喊,“别打了,我们真的只是想见陆子傅而已,有必要再闹出人命吗!”
平心而论,他们都没使多大力气,更没想害人。
甚至他们祈祷这些人别认输,只要不认输,他们受的仅仅就是轻伤而已。平白无故的,大活人被拧成麻花的光景,他们这辈子都不想再看第二遍。
然而,陆家的这些修士全然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全部倒在地上,他们抽搐起来,身体被无形的巨手扭成了血肉麻花。
他们死亡的瞬间,奇怪的灵气往三人灵脉里蹿,道阳差点跳起来:
“什么东西!好诡异!”
他和林煦连忙把那些陆家人的灵气都散了,金丹期修士的灵气跟不要钱似地往外面撒,那亥祢堂的屋顶都快被掀飞了。
可即便是散掉了,身上那种怪异的感觉久久挥之不去,好像骨头都被苔藓包裹住,百般不自在。
玄正仙君散得比他们更慢。他祖上本身有魔族血脉,如今陆家人的浑浊之气和他相感,像是有胶粘在他的灵脉里似的。他一边散不掉,一边浑身不自在。
怎么会这样……这灵气好诡异,稍微散得慢了一些,他居然感觉自己像是被钉死在这个宅子里了。
难道收下他们家的灵气,就会被他们家给同化,最后彻底变成他们家的人?他逐渐无法思考,恍惚间,他眼前浮现出一些画面。
似乎是陆家人的集体记忆。
阴暗的密集型产房,许许多多婴儿的嚎哭。
破败发霉的地下窖洞里,挤着密密麻麻的女人。她们中间有外来的女子,有陆家本族的女子,已经看不出是人形,身体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缺,赤条条的,挤作一堆,像是肉色的珊瑚丛。若是产出男孩,就被抱到地面上,是女孩,就会成为这珊瑚丛中的一员。
但是她们没有哭声,只有近乎恐怖的沉默。
一时间玄正仙君头痛欲裂,干呕起来,道阳猛拍他的背:
“你怎么了,你舍不得那点修为吗?快散掉!”
他怎么不想散,他也想散的!否则他直觉他一辈子都走不掉了。
玄正努力把那些不干净的修为都逼出体外,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时他才隐约意识到,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只进不出。
陆家人的灵气他不过才沾上十来个呼吸的时间,整个人都变得不像自己了。花了好大的功夫,他才敢确定自己把那些修为都清理了出去,心下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陆亭威听见动静而来,那地上的曾孙陆子柔还想告状:“曾祖父,这些外人……”
“啪!”一巴掌扇上陆子柔的脸。
“格局,你懂不懂什么是家族的格局!”陆亭威训斥道。
这下不仅是陆子柔错愕,连道阳和林煦都惊住了,不懂他在干什么。
随即,他们看见陆亭威笑了。
又是一开始那副温和慈祥的脸:
“三位小友,方才是我家子柔失敬了。明天,你们和子傅一起向我行敬茶礼,我把你们记入族谱,这下大家就都是一家人了。从此以后,你们就都是陆家的曾孙,要互称兄弟了。”
三人:?
道阳不懂他在说什么疯话:“我怎么可能跟你是一家人?我们的血脉都不一样?”
陆子柔在地上用膝盖行走,要抱住曾祖父的腿:
“就是!他们明明是外人!”
陆亭威拍开他这个不成器的曾孙:“你懂什么?家族的事,本来想等你和子扬都到金丹期了再告诉你们。”
“什么事?家族里还有我不知道的事?”
陆亭威没再搭理华子柔,重新换上慈悲善目的神情:“诸位小友,入赘的女婿也是儿孙嘛。我们陆家也有好些漂亮丫头,你们要是有看中的,尽管挑,明天你们就拜堂成亲。”
道阳差点脚下一歪,原地摔倒在地上。
没想到他孤寡一世,婚姻大事就这样潦草地被一个才见了第二面的老头给安排了。
玄正从后面把他给扶住了。
陆亭威说:“一个媳妇不够,你们还能娶十个、一百个、一千个都不成问题。”
道阳讪笑:“……老头,你别这样,我害怕。”
陆亭威:“叫什么老头。叫曾祖父。”
道阳险些绝倒:
我去,你能不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吗。
“……娶妻还是免了吧。”林煦问,“莫非子傅明天也要娶妻?”
“那是当然的了。敬茶礼和拜堂就是要一起的,这就叫做好事成双。”陆亭威哈哈笑道,“我陆家的儿郎都及冠了,没几百个妻子怎么行?回头你们多生孩子,越多越好,这样我陆家才人丁兴旺,多子多福呐。你们几个,多学学我,我光是儿子就生过二百多个呢。”
听着听着,林煦冷汗涔涔。只觉得在这陆府里,人已经不再是人了。
无论是女人、男人还是阉人,最后都会变成某种奇怪的生物。
吃喝、纵欲、互相啃食、坐井观天、狂妄自大。像是狭窄空间里生存的虫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