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问剑(153)
为了那些被桎梏在悲惨命运中不断轮回的人,他的心在作痛。
剑神神情有些激动:“身为剑修,我们要斩碎的敌人不是任何一个具体的人,而是命运。若能换来天下人命运的自由,我甘愿身死道消。”
“剑指命运……”道阳喃喃,“小蝴蝶,说得好像你真的见过那种命运,也真的能构筑一个完美的世界。”
“不要发这样的重誓,你做不到的。一念若起,天地皆知,苍天会真的剥夺你的福泽分给众生,然则众生苦海无涯,你一个人的福泽分出去便好比精卫填海,而你真的会身死道消。”
“若是我能做到呢?”
道阳的眼神停滞了一个瞬息。
他沉思片刻,仍是摇头。
剑神:“师尊,你果真比我更强大。你做得到的,我做不到。”
道阳苦道:“别真的把我当师父啊……我不收徒的。虽然如果是你,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为何不收徒?”
“从前是因为轻狂,觉得带徒弟真麻烦,我顾好自己就够了。因为我师父带我就很麻烦,他总说我和师弟是他前世的债主,就是来给他心里添堵,好来磨练他的心性。如今……我这样的人别把徒弟带沟里就不错了。”
“为何这样说?”
“你想想,我克死了父母亲族,杀了我义弟,又克死了我师弟,可见我这人命硬,注定孤家寡人,也就是我师尊是和我有誓言的长辈,承蒙祖师爷庇佑,还能受得住我。我可不想再克徒弟了。”
剑神:……
“那您会因为什么而改变心意?”
道阳想了想:“除非……那徒弟太好了,我忍不住收徒。”
剑神莞尔:“那个时候就不怕克了吗?”
“都能让我觉得好的徒弟,肯定是命里福大命大,不会轻易被我克的。要克也是他克我吧。”
听到最后一句话,剑神的眼神变得十分痛心。
“罢、罢、罢!就让我一个人吧!”道阳大笑起来,“见到你后,我就感觉曾在桃花山居的日子又回来了。若你问我要不要入梦,我想那美好的世界我已去过了。”
桃花山居是场梦,他想自己该醒了。
他来这人间飒沓一趟,世间一等一的人物他都见识过,把酒言欢过,人生中能有那么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也值了。
林煦买酒回来时,道阳仙君已经独自离开。
李琭就像一阵风,来了看过一眼故人,看完便走了。
=
之后,道阳仙君去别处游历。
或许在旁人眼里他更像是在流浪。
但是他坚持认为那是游历。
旁人看他手里抱着的那个坛子,立刻离他远远的。只有一些小孩不懂,跑过来问他这是什么,他说:“这是我的朋友。”
小朋友点点头,表示理解。
他们的朋友也是各种各样,有泥娃娃、有蛐蛐、有大公鸡、有村头的柳树、还有家里养的猫狗。
只有一个稍显聪明的小男孩说:“不对,这是个死人吧,怎么会是你的朋友?”
其他小朋友吓一跳:“这怎么能是死人呢?”
精明的小男孩说:“我知道,人死后烧成灰就是装在这里面的。”
道阳说:“日升日落,是为一生一死,一睡一醒,是为一死一生。你每天都会死。死亡没有什么大不了,难道朋友睡着了,朋友就不是朋友了吗?死去的朋友也是朋友。”
“可是人死就没有感知了吧,你带着他走来走去,又有什么意义。”
道阳说:“那是我带着他吗?是他要渡我!我不带着他,我心里就不安生。所有的祭奠死人,都是为了活人心里好受罢了。死人多逍遥、多自在啊,他们早就去老天那儿去了,才不稀罕我们这点子凡间的光景。”
小男孩哪里辩得过他,一下子失语,不说话了。
一个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发出疑问:“他为什么就要去老天那儿呢?你们是朋友,他不会抛下你吧。”
……
听罢,道阳静止住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他以为自己轻灵洒脱,无拘无束。
就连玄正死去的当晚,他都不曾掉落一滴眼泪,因为他早就隐隐预感到了那个时刻的到来,当它真的来临,他反而心头一片空白,只剩纯粹的疼痛。
然而眼下,陌生的村庄、陌生的孩童。
他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小女孩以为是他们吵架了,安慰他说:“不要伤心,你们会和好的。”
“……我们从来没有不好过。”
“从我第一次见他,到最后一次见他,我很庆幸,我没有浪费任何的时间与他争吵、或是彼此伤心,我全力以赴地和他在一起过。我不后悔。”
末了,道阳意识到他的失态。为何要与一群不谙世事的孩童说这些,徒增他们的困惑。
小女孩:“那他为什么要留你一个人呢?”
“那是他的事。如今我怎么活,就是我的事了。”
往后余生,心尖前尘千番珍贵,都不足与外人道了。
第123章 苦海天机·十七
暗沉沉的屋子里,白水鸿举起手中闪着微弱光线的梦矿——不,现在应该叫它“信矿”。
“终于完成了。”
他把剑神的成品改了改,进去的人就不要做美梦了。什么乐园、什么天堂,都是狗屁。
要想永远把一个人囚禁在一个地方,最好的办法是把他的精神关进他打从心底相信的世界里。
人脑海里设想的美好世界和相信的世界是不一样的。相信的力量无穷无尽,一旦相信,他甚至发现不了那世界的虚假之处。
因为那世界和他灵魂深层信念中的认知一模一样。
白水鸿阴惨惨地注视他研究出来的信矿,眼中发出痴迷的光,似乎已经预见了小师尊委身于他的光景,发出嘿嘿的笑声。
不过他还不能确保信矿的效果,得先找几个人做实验。
最好不要直接死了,死尸不易保存,还能吊着□□气,这样才能玩儿得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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棘溪镇里出现了五例怪病。
患者陷入昏迷,躺在床上,无论如何都叫不醒。
最近的一例是林煦的姐夫卢俊桦。
仆人通传这件事,林煦本来想叫剑神一块去看看。可是一想到要去姐姐家,剑神少不了又要受姐姐的冷眼。
于是林煦决定独自去调查。
这些事件和剑神的杀人手法乍听很相似。
可是姐夫最近生活平顺,甚至还有一个孩子即将出生,不可能绝望。
林煦原本想去和大姐说说话,然而大姐还在生他的气,不肯见他。林煦只好去旁的受害者家附近打听了一圈。
那些受害者最近生活上都没遇到什么重大挫折,即便是有,也不至于到了绝望的地步。
他们的年龄、外貌、身高、家世、性别等特质上亦毫无共同点,凶手像是随机挑人下的手。
还有,这些受害者并没有露出进入乐园后满足而宁静的微笑,而是神色各异。
他们的形貌或有狂喜,咧嘴痴笑,或有忧愁哀伤,眉头紧锁,或是哭泣不止,哽咽不休,看起来多了几分惊悚。
最大的区别是,他们身体里的气衰竭的速度比进入乐园的人要缓慢许多。他们一直没有死,像是被什么东西吊住了性命。
这些相似又不全然是的迹象很像是模仿犯。林煦思忖着走在街上,正准备回家和剑神商议,忽然看见了一个人。
岑甘站在路边,那俊秀的少年脸色苍白,深隽温和地朝他招手微笑。
“林公子。”岑甘叫住他。
林煦:“你有什么事?”
岑甘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说:
“没什么,只是我家公子最近要离开棘溪镇了,派在下来答谢您近日的照拂。临别之际,在下想着,您应该还不知道在下的名字。在下叫岑甘,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