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须归(33)
这一天迎来送往,充实得过分,此刻他只想一个人清净清净。
如此想着,云落推开了房门,紧接着停住动作。
房中的烛火已然亮起,桌边坐着一人,是慕广白。
云落愣了愣,下意识地后退查看。
“你没走错,这是你的房间。我有事找你。”慕广白的语气硬梆梆的。
“何事?”云落仍有些意外,合上房门,也坐到桌边。
慕广白没有吱声,也没有看他,双手交握撑着下巴,表情有些严肃。
云落察觉到了,眼前的慕广白似乎散发着对他的敌意,但又没有恶意,让人不明所以。
他倒了一杯茶放在对方面前,耐心地等待对方开口。
然而,时间缓缓过去,蜡烛已经燃了小半截,眼前的茶盏也已经见底,房内依旧安静如初。
云落的平静中掺入一些无奈,准备提起茶壶给慕广白再续一杯茶,正在此时,慕广白啪地一声将茶盏盖住,向他看来。
目光像两把嗖嗖飞来的小刀,话语却没这么利索,一点一点磨蹭出来:“慕紫苏……你……怎么看她?”
“师姐?”云落一头雾水。特地来一趟,是为了讨论慕紫苏?
但他态度良好,相当配合地作答:“她为人直爽开朗,并且非常友善,一直以来都很照顾我。”
这应当算是十全十美的回答,慕广白听了,却没有替他师姐感到高兴,反而脸黑了几分:“这是医修职责所在,她照顾的人可多了去了。”
“……是啊。”云落懵懵地表示同意。
“你没意见?”慕广白探询地盯住他,似乎要用一双火眼金睛看出真心话。
“我要有意见么?”云落与他对视,更懵了。
烛光之下,云落的眼眸清亮亮的,毫无掩饰,除了不解还是不解。
慕广白大约有了判断,但一颗心仍然难以放下,硬着头皮,打破沙锅问到底:“你……对她没意思?”
“什么意思?”云落没反应过来。
“还能是什么意思?”慕广白急了。
云落愣愣地注视着他,视线扫过他躲闪的目光和涨红的耳根,忽然,脑海中惊堂木一拍——啊,原来是那种意思。
原来如此,原来他表现得这般古怪,是对慕师姐……
一通百通,云落瞬间领悟了对方从始至终艰难曲折的心路历程,不由轻笑:“我对师姐没有那种意思。”
“你放心吧。”他想了想,补上一句。
慕广白才缓了一口气,又被这一句哽住,嘴硬道:“跟,跟我有什么关系?”
“真的无关?”云落忍住笑,看着他。
云落清澈的眼中,自己面红耳赤的模样一览无余,欲盖弥彰,慕广白扶额,企图挡住些许脸红,声音闷闷的:“……好吧,有关。”
云落笑而不语。
两厢沉默的时间持续了一会儿,忽然,慕广白将手拿掉,再次怀疑地看过来:“你既然对师姐无意,难道是对……”
云落的微笑顿住。本以为自己已是清清白白的局外人,没想到被杀了一记回马枪。
这怀疑的视线与语气勾出愈演愈烈的心虚,他有些惴惴的。难道……他与师尊的相处,让人看出了什么?
愈发鲜明的心跳声中,慕广白紧盯着他,把话说全:“难道……你对我家师尊有意?”
不远处紧闭的房门隐约一抖,云落平白呛了一声。
“师尊”二字吓得他头皮发麻,可仔细听了——这什么跟什么?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绝无此事。”
这下轮到慕广白不解了:“那你总是来碧丹峰做什么?真是为了学医?”
“不行么?”云落无语至极。
其实,当初他刚发现自己动心时,害怕跟师尊待在一起会露馅,于是隔三差五逃往隔壁。后来,师尊不在的那段时间,他又嫌长晴峰过于冷清,便继续往碧丹峰跑。
个中纠葛拉扯,实在难以言明。
房内再度陷入沉默,唯有烛火幽幽,偶尔爆出细碎的声响。
云落叹了口气,动了动唇。
或许是这一屋子少男怀春的气息过于强烈,又或许是深藏已久的心意被猛地勾动——
“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人了,与碧丹峰无关。”
身后的房门又是一动,外面似乎起了夜风。慕广白震惊地望向他,嘴巴张得能吞下面前的茶盏。
“……哪位啊?”
云落垂眸望着桌面,唇角泛起一丝苦笑,没有应声。
看他这样,慕广白更加惊讶了:“你也……求不得?”
云落轻轻摇头,声音淡如叹息:“是不可求。”
慕广白后仰几分,不可思议地打量他。
没想到云落这般资质也会受这种苦,难道对方是天上的仙女?感情这事,真是平等地不放过任何人。
同病相怜的情绪油然而生,起初蹲守房中的敌意被扔到九霄云外,他衷心地鼓励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云落回看他一眼,微笑道:“那你为何不试?我看师姐她待你很好。”
一句话狠狠戳进肺管子里,慕广白欲哭无泪:“这好又不是我想要的好,我在她眼里就是个弟弟,亲生的那种。”
他懊恼地抱住脑袋:“早知道当初就不跟她姓了……”
云落默默看着他,不知该同情他还是感伤自己,弟弟总比徒弟要好吧,自己当初连“爹”都喊过。
两个倒霉蛋再怎么相互支招也是无用,夜色已深,慕广白终于起身告辞了。
推开房门,外面空无一人,昏黑而寂静,慕广白望向天边的朦胧残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回首道:“祝你我好运吧。”
云落的表情平静得多,不置可否,向他挥了挥手。
慕广白已经走远,云落独自回到房中,反手将门紧紧关上。
一豆烛火兀自摇动,他守在床边,没有躺下,而是静默地凝望,直让这一抹明光长久地、永远地藏在眼中。
明月弯弯,依旧困于云翳之后。李识微坐在瓦顶上,反常地没有以往那般散漫,神色晦暗不明。
原本只是来看看云落,见房门紧闭,他准备回去,不料耳力太好,听清了一句便挪不开了。
活了这么多年,历经两世,头一次干出听墙角这等上不了台面的事。
不过,此刻的李识微已经顾不得台面不台面了,脑海中天雷滚滚,惊涛骇浪,卷起一团乱麻。
……心里有人?
谁?
两日时间一晃而过,山间一处开阔地界中,各派弟子到齐,兴奋地等候着即将开启的传送阵法,送他们前往归一秘境。
云落站在天行宗弟子的前列,有些心不在焉。
他没见到李识微,这两日始终没见到。长老的议会有那么忙吗?
眼前,主事长老仍在反复叮嘱:“这归一秘境层层禁制,压制修为,诸位只可在外周行动,务必量力而为,万万不可靠近中心。”
下一刻,每人手中的通行符箓亮起,阵法启动,耳畔重重嗡鸣,视野扭曲变幻,等到一切归于宁静,已然身处秘境之中。
“啊我的灵力!”一名弟子龇牙咧嘴捂住手臂。
身边人一巴掌呼上他后脑勺,板着脸训道:“装什么呢,这才最外圈。”
又有人手搭凉棚四处远望:“看起来和寻常山野差别不大啊。”
他的同伴揶揄道:“小心突然窜出一只大妖把你咬成两半。”
“切,若真的有妖,我非得见识见识。”他丝毫不虚,摆出一个黑虎掏心的架势。
嘈杂的人声打破了秘境这一方的沉寂,不同门派的弟子渐渐分散,或上高山,或入深林。
“我们的队伍里有不少探查好手,你们天行宗未必会拔得头筹了!”临别之际,别派的弟子还要放一句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