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哥儿在末世(247)
戳他的那个老头子就有些讪讪的。旁边的人劝慰道:“他近些年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了。”
“倒也不怪他,换了别人,谁心里头能不别扭?”另一人远远的看着那一瘸一拐的背影,压低了声音道:“要不是他断了腿,现在村长是谁当还说不准呢,能轮到赵有当那个软蛋,让婆娘骑到脖子上?”
一群人连连称是,又夸赞起那人年轻时有多能干、多果断、比赵有当强多少倍,越说越像那么回事了——其实倘若真是那人当了村长而非赵有当,恐怕这会儿又要说他行事太强硬、气量太小、不顾村里人感受,不如赵有当做事体面、体贴又顾全大局了。
只不过此刻,几人聊完闲天回家,面对家中的一团乱麻,自然更加对赵有当和吴桂香不满,而去幻想那不曾发生过的,另一人当村长的情形。
到了晚间,待闲聊串门的几个老姐妹都离开了,苗氏便拉住了沈青。上下在沈青身上扫了几眼,苗氏张了张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和沈青聊这事儿,半晌才憋出一句:“青哥儿,你和那个小宋,如今、如今……可是圆过房了?”
沈青当然知道苗氏什么意思。他拖了好些日子还没和苗氏说这事儿,倒不是有什么顾虑,主要是觉得不知道怎么开口。
不是怕苗氏有什么反应,而是觉得有些羞赧:他和宋开霁没成亲。村里人往往成亲之后就理所当然的有了,没人会去细想是怎么有的,大家都下意识跳过这个话题。但他没和宋开霁成亲,好像就不得不面对,必须在母亲面前提房事……
说来也怪,有时候他和宋开霁闹得久了不下来吃饭,曲薇薇她们打趣两句沈青不觉得什么,但要是面对苗氏、张素娟,包括唐妈妈,沈青就特别不好意思。
但这会儿苗氏已经开了个话头,沈青便忍着羞赧,吭哧吭哧地说了:“嗯,我俩已经……”他摸了摸小腹,“现在已经有五个月了。”
这可把苗氏给吓了一跳:“啥?五个月??”她忍不住在沈青胳膊上抽了两下,力道轻轻的:“你这个臭孩子,这么大的事儿五个月了才说?”
但苗氏的反应还是让沈青挺安心的,她对沈青有了身孕这件事接受良好,甚至十分开心。苗氏和宋开霁通过手机录像隔空交流过几次,知道这是沈青在兰塘村乃至整个安平县地界,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对象。加之沈青曾为了宋开霁大病过一场,两人又是何等的情深义重。尽管宋开霁过不来,苗氏也从来没起过劝沈青另找一个的想法。
那既然宋开霁过不来,两人自然不能在这边成亲,难不成还能一辈子不圆房?虽然沈青没提过,苗氏却早有心理准备了,这会儿絮絮叨叨的跟沈青说了好些孕期该注意的事儿,又去自己房里,把一本压箱底的避火图找了出来。
转头看了看沈青的肚子,又不知道该不该给。
苗氏忽略掉方才自己也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语带埋怨地把小画册塞在沈青怀里:“你这孩子,不早和娘说!这有什么好害臊的?成亲前一晚,当娘的都要把这事儿掰开了揉碎了跟你说的。”甚至,有些和睦的人家,那除了亲娘,家里的婶子、嫂子都要来说上几句。说房事,也说婚后怎么和夫君相处,不然有的孩子太呆愣,都不知道怎么做。
苗氏本就是极喜爱孩子的人,对连蓉都喜欢得什么似的,何况沈青肚子里的可是她的亲外孙,这会儿对着沈青只有一点点隆起的小腹是看了又看:“这都五个月了,咋才这么点儿呢?”她怀身子的时候,五个月都像一口锅扣在腰上了。
转而又道:“小点也好,哥儿怀孩子,小点好生!这一胎啊最好能得个小子,咱们家算是彻底立住了!”
她下意识的说了这么一句,沈青嘴角的笑意却淡了些,露出一点迷茫的神色:“为啥最好是个小子?”
苗氏一愣,嘴唇翕动了两下,很快找补:“娘说错话了,现在咱家,有没有小子都已经立住了。娘不是那个意思,生个哥儿,像你似的也很好。”
她毕竟是个纯粹的古代人,她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一遍遍的告诉她,家里必须有个男丁,甚至有时候没成年的小子都不好使,非得成年的男丁才行。没有成年汉子保护的女人、小哥儿包括岁数还小的小子,就像一块会移动的肥肉,谁都能、谁都想啃上两口。
家里汉子死了,族里人硬要吃绝户,把寡妇和年幼的小子全卖了的事儿,十里八乡也不是没有过。
尽管青哥儿是个例外,她的潜意识还是希望能够“更安全”。何况——苗氏叹了口气:“娘不是看不起哥儿和女娃,只是这世道女子和哥儿多艰难,娘很希望自家的孩子能活得更容易些。倘若你是个小子,从前的许多苦你都是不必受的,现在说不定也能有更高的成就。”
青哥儿之前在县城被苗秋朵拆穿哥儿的身份,后来铁山回来了跟她学那境况,苗氏听得都心惊肉跳。倘若青哥儿就是一个小子……
她不懂什么男女平等,“娘只是一个自私的母亲。”
沈青却摇了摇头:“我要是个小子,咱娘俩也不会被赶出老沈家了。那我也不用冒着那么大的危险上山砍柴,更没有机遇去到那个山洞。我要是个小子就算沈志伟不杀我,那我就是老沈家的长子长孙,家里的地啥的都是我的,我现在还在老沈家那几亩地的地头傻乐呵呢。”
苗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沈青看了一眼苗氏,脑海中的想法越发的清明。也许只有没本事的人,才会把希望寄托于社会的规则。他当然不是嫌弃自己的母亲,但苗氏受时代和认知的限制,确实没有太多能力保护他。在老沈家的时候,很多时候是他反过来保护苗氏。
苗氏没有办法给自己的孩子提供任何助力,才只能寄希望于社会天然赋予性别的优势。或许苗氏至今仍这么想,是因为她仍然生活在沈青的庇护之下,依然没有足以对抗性别的能力。
但是,托生到皇帝老爷家做哥儿和女儿,托生到宰相、公侯的家中坐哥儿和女子,会比托生到庄稼汉家里做小子更倒霉吗?
沈青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我沈青的孩儿,无论是什么性别,我都有底气让他过上顺遂、舒坦、平安喜乐的日子。”
沈青这番话,苗氏起初只是愣愣的听着,可是这句话并没有像往常那些其他话一样,听过了好像就算了。它们像一些雷声,由远到近,越炸越响,在她耳边震得她脑子都在发疼。
第二天一早,沈青早早的就打算去安平县再找大夫把把脉,然而打开房门,苗氏却坐在他门前,像是一夜没睡。
“青哥儿,”苗氏握着他的手,“你说的对,娘错了。”她其实嘴上说不上来自己究竟哪里错了,青哥儿又是怎么对的。可她心里真真正正感受到,她确实错了,并且错了很久了。“生在咱们家的孩子,无论是哥儿,是姑娘还是小子,都是宝贝蛋,不用他来让这个家立起来,咱们家原本就该立得起来。”
沈青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和眼下的黑青。曾经他在沈璋的死被揭露之后,产生过许多从未发生的假设,那些假设有很多关于苗氏。沈青曾经为此深深困扰,可这一刻,即便知道那是两件事,可一些阴霾因为苗氏诚恳的认错,一点一点随风而逝。
从那日开始,苗氏的生活不再是在家里和姐妹们聊聊好看的香粉脂膏、大集上扯来便宜又好看的花布,也不再只围着灶台沉浸于自己的好手艺,偶尔去娘家做做娇客。不用沈青安排,她自己就走出了自家院子,去作坊里跟着吴桂香、苗禾香学怎么管人,学怎么处事。
吴桂香起初有些诧异,但很快便表示出支持:“我之前还想说呢,这作坊是贵人托付给你家的生意,按理说青哥儿忙不过来,就算是我主事,你也得来帮忙盯着才是。”但青哥儿有本事,能让人家亲娘在家里过上富家太太的日子,她又有啥立场非得把苗氏拽出来干活?搞得她像看不得苗氏过清闲日子的酸鸡似的。
现在苗氏肯出来做事了,吴桂香举一百只手支持:“要我说,咱们村里说话顶事的女人和哥儿还是太少!你这身份得天独厚的,干嘛不立起来?能多一个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