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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 二(107)

作者:藕香食肆 时间:2019-10-10 18:18 标签:重生 虐恋情深 系统

  “飞马传信,最快也要二十日。”龙幼株道。
  “还有何事?”
  “臣告退。”
  龙幼株半点不墨迹地告退离开,门帘子一挑一闭,殿内又只剩下几个内臣。
  “陛下若要用人,羽林卫属下尽可以差遣,臣亦万死不辞。”
  衣飞石还记得那日的心结,再次解释道,“陛下,立嗣之事臣没有资格插言置喙,臣只知道听从陛下吩咐。若臣不能为陛下所用,陛下养臣做什么?”
  ——不管我赞不赞成立嗣女,你要办什么事,吩咐下来,我都替你办。
  “这件事不能让羽林卫出面。就是听事司的差事。”
  谢茂打算让龙幼株替谢团儿冲锋陷阵,衣飞石这样的镇国之器,现在出场简直杀鸡用牛刀。
  怕衣飞石心里想不开,谢茂就细细给他解释自己的打算:“朕登基也有二十年了,收复故土十多年,供养天下近十年。世易时移,相比起太祖立国之时,朕之治下已大有不同。譬如说太祖时,将士征战四方,难免妻离子散,后娶妻室生育嫡子,前头原配长子又找了来——那时候尚有侧妻之说。”
  正就是妻,侧就是妾。侧妻算个什么玩意儿?到太宗时期,侧妻就不准许存在了。
  “太祖时,枢臣在皇帝跟前都有座儿,太宗时又不许坐,及至仁宗时,特许七十岁以上老臣赐坐。”谢茂说着轻轻搂住衣飞石,他虽不问衣飞石哪里挨了打,动作却轻了许多,“待到了朕这一朝,有个小臣十多岁就大喇喇地睡在朕的榻上了……是不是礼法更易,时时不同?”
  衣飞石已听明白他想干什么了,皇帝竟然想修礼!
  礼法礼法,先有礼而后有法。违礼即是违法。
  如今谢朝遵行的乃是太祖开国时订立的宣化礼,大谢律即据此而作。一旦修了礼,紧跟着就是修大谢律。皇帝的用意显然不是管什么正妻侧妻,大臣在皇帝跟前能不能坐下。
  ——他若修礼,第一个要干的就是承嗣之法!
  相比起太后判了一个吴氏休夫的案子,皇帝想干的才是真正的大手笔,他要直接从根源上坐实立嗣女的合法性。
  一旦修礼成功,后世只能连篇累牍骂谢茂昏聩,却再不能指责嗣女得位不正。
  朕收复失土,供养天下,立个嗣女怎么了?千古一帝,就是这么任性!


第212章 振衣飞石(212)
  皇帝立嗣女之心如此坚决。
  衣飞石算了算日子,发现皇帝大半辈子时间都在为此筹谋。
  他与皇帝曾经也有过一段最甜蜜的岁月。二人从陌路到相识,一点点亲近,一点点信任,他对皇帝的感情从警惕、猜忌,逐渐变得理所当然地笃信。那是多美好的日子?情浓到仿佛看不到尽头,每一天都发现自己更心爱对方一些,那份儿欢喜仿佛就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往无前。
  直到他得知皇帝欲立嗣女之后,这个巨大的分歧才打断了他与皇帝不断升温的感情。
  如今他和皇帝的感情仍旧很好,有多好呢?好到找遍全天下,只怕都找不出比他们更亲昵相爱体谅彼此的人了。
  可是,衣飞石很清楚,他们原本可以更好的。
  ——如果,没有立嗣女这件事的话。
  这些年衣飞石一直固执地觉得皇帝错了,他说服不了皇帝,心中却很不服气。
  谢茂不愿和他争执,二人就将这个问题搁置不谈。
  衣飞石始终认为这事不算什么。
  他是臣子,臣子岂有不受皇帝脾气的?犟不过皇帝,他既不能发脾气也不能动心机,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受着。
  直到那日长信宫叙话,他主动请命去处置吴祭酒府上骚乱,皇帝露出那样惊喜的反应,他才知道,原来被他一向轻视的这件事,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他自视为臣下,皇帝却不单单把他当做臣子。
  他心中堵着一口不服气,皇帝就一直小心翼翼地张开羽翼圈着他。
  他是不服气,可皇帝也从没想过给他委屈吃,他心里不甘愿的事,皇帝从不让他去办。皇帝驾驭群臣向来蛮横,要么服,要么滚。唯独他不一样。皇帝准许他不服气。
  这让衣飞石心中始终压着一块巨石,坠得难受。
  身在这个时代,衣飞石能爱人的方式就那么几种。越心爱皇帝,他对皇帝就越恭敬虔诚。
  他不止是臣子,也是皇帝的爱人,所以他觉得自己忍着皇帝给的脾气和委屈都是应该的。他和皇帝的关系,就是臣仰头君俯视。他没有妻齐敌体的念头,他与皇帝天然就该是皇帝发脾气,他低头受着的关系。
  ……却原来并不是他忍让着皇帝,而是皇帝一直忍让着他。
  皇帝不止忍了他的不服气,还默默地将大部分立嗣的风险从衣家转到了自己身上。
  作为一个正当壮年、乾纲独断的皇帝,谢茂下旨修订礼书,这事没个三五年且不能收拾清楚首尾,完全可以称作是太平朝最大的几件事之一。
  这和皇帝留下遗诏传位,或单纯册立储君的立嗣之法不同。一旦在册立储君之前,朝廷修完了太平礼,任何人想要质疑嗣女的合法性,都不能简单地攻讦衣家胁迫蛊惑或嗣女篡改圣旨。
  圣意昭昭,根本篡改不了啊——
  立嗣女就是皇帝的意思,为此皇帝不惜修了宣化礼。
  相比起皇帝在暗中所做的一切,衣飞石觉得自己这十多年来自负隐忍都显得极其不驯可笑。从来皇帝谋划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他给皇帝的是什么呢?避而不谈,冷眼旁观。
  衣飞石哑口无言。
  他低头靠在皇帝怀里,想了许久,始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很愧疚,也很后悔。如果时光倒转十多年,他一定不和皇帝顶嘴,一定乖乖听从皇帝的旨意,皇帝说要立嗣女,他就磕头谢恩。然而,时光是不能倒回去的。
  他不服气地和皇帝犟了十多年,皇帝非但没有惩戒他,反而一直好好地宠着让着他。
  “此事不易做。不是臣狂妄,听事司门路虽多,论身手不如羽林卫。此事臣来办吧?”衣飞石主动请命。
  “如今用不到你。”谢茂仍然拒绝。
  见衣飞石已听明白了自己的打算,居然也没反对自己的计划,谢茂就挺高兴了。
  在谢茂心中,衣飞石仍旧是不赞同嗣女计划的,他也不想多说这件事,平白坏了相处的温馨默契:“外边跑了一天,累不累?朕在殿内蜷了一日不大松快,待会去书房看折子。夜里再陪你。”
  ——怕衣飞石身上带伤,又在自己跟前强撑着,所以,谢茂打算避出去。
  衣飞石这样的体格修为,挨上五十刑杖本也不算什么,架不住他受杖时撤了一身内力。
  失了戒备的衣飞石也是肉体凡胎,胳膊粗的刑杖抡圆了朝脊背上击打,没打断脊骨是两个施刑的侍卫不敢下死手。饶是如此,他人前人后毫无异色的模样也是强撑着的。
  皇帝很体贴。衣飞石却不敢再顺水推舟瞒下去。
  谢茂才要起身,就被衣飞石拉住了胳膊,低头说道:“我不累。”
  “那你陪着朕。”
  谢茂最受不了心上人的挽留,就这么轻轻拉一下,骨头都酥了大半。
  “歪一会儿?叫人来唱曲儿。”
  衣飞石十分头疼,现在龙幼株也见了,饭也垫上了,再不跟皇帝解释,难道还要拖延一二?可他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皇帝又要岔开话题去找消遣,那是真的不想探究他的“秘密”。
  不探究当然好,问题是,皇帝他喜欢瞎想啊!今天衣飞珀就倒霉了,明儿不知道是谁倒霉呢。
  他这么板着腰身僵持瞬间,谢茂就察觉出他的纠结了。问道:“怎么了?”
  “臣身上的伤与臣父无关。”衣飞石下意识地回答。
  “你是要替衣飞珀找朕讨公道来了?朕训斥他的话,哪一句不对?”
  谢茂脸色沉了下来,装了一天瞎子,早憋着难受了,衣飞石居然还敢和他犟嘴,“原来你受伤了?朕竟不知道。不是镇国公打的,那是怎么来的?这世上还有能打伤你的人?——不是你爹,莫不是朕打的吧?”
  皇帝这推理也是干脆利索了,堵得衣飞石哑口无言,半晌才说:“臣。”
  谢茂看着他。
  “是臣自己。羽林卫是臣所领,陛下宫外遇刺,是臣玩忽失职……”
  衣飞石当着三个心腹校尉的面挨了一顿刑杖,其中考量颇多。
  当着皇帝的面,他就不能解释其中的细节——比如他先坏了规矩,莫沙云有样学样。
  就皇帝那么护短的脾性,从来都是朕小衣能做的事,你们就能做?你们不能做的事,朕小衣难道也不能做?只怕皇帝一句话没听完,就能下旨把莫沙云砍了。
  衣飞石只能认真地反省认错。
  他说的也都是心里话,皇帝遇刺,他惭愧后悔极了,这会儿句句真情实感:“臣多年来自负事君恭谨,替陛下执掌羽林卫,却让刺客近身惊扰圣驾。臣惭愧,臣……”
  知错认罪的句子说了一大堆,皇帝始终一言不发。
  衣飞石心口有些空。
  他蓦地住了口,坐在他身边近在咫尺的皇帝神色如常,看不出情绪,可他知道皇帝在难受。
  “陛下……”衣飞石低声唤。
  谢茂才看见他同样尴尬难受的表情,冲他笑了笑,说:“朕知道了。在羽林卫领了刑杖?打了几下?——去传赵云霞来。”
  朱雨连忙领命退下。
  “陛下……”衣飞石有些急了,皇帝这反应太奇怪了。
  “解开朕看看?伤哪儿了?”
  谢茂尽量温柔地捂着他的衣襟腰带,衣飞石藏得严实,他就没有直接上手撕。
  衣飞石知道背上不好看,也不知道哪一根筋抽了,见皇帝要扯他裤子,居然说:“没有伤了臀!”
  他这话说得不算露骨,然而,他心中想什么,谢茂听声儿就知道。
  “没有伤了臀朕该谢谢你对吧?!”
  谢茂狠狠一拽,衣飞石腰间玉带就被扯落,他愤怒地将衣飞石袍子剥了下来,衣飞石下意识地躲了一下,被他拽住胳膊:“趴下朕看!”
  皇帝真生气假生气,衣飞石都看得出来,这会儿显然是真生气了。
  衣飞石不敢倔强,顺从地翻身趴下,旋即被谢茂将染血的中衣扒了下来——
  其实,也没有很多血,只在左背下部稍微有一点儿猩色。他今儿打马回宫是真的有些赶时间,怕误了宫禁,动作稍微大了些,已经渐渐愈合伤处不小心抻着了,就流了点血,这会儿又结上了。
  谢茂看得脑门儿上青筋一鼓,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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