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146)
羊皇后和胡太后的对话,就像是一个信号,调动了全场公主们的积极性。
以阳平公主为代表的公主们,摆出了一副[看我一张围观脸.jpg],眼神在羊皇后和谢才人之间不断游移,转换之快甚至有了一种眼睛都快不够用了的错觉,恨不能羊皇后和谢才人赶紧同框。
卫玠就坐在晋惠帝的下手边,因为和女眷那边中间没有屏风格挡,他也能看的清清楚楚。看完就剩下了满脑子的弹幕:你们围观的也太明显了啊喂,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词叫打草惊蛇?
公主们并不知道卫玠内心的疯狂吐槽,知道了……大概也会不以为意。因为她们的围观在谢才人看来,更多的是一种围观宫斗的闲情。这种事情谢才人在晋武帝时期的宫宴上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回,根本不会往别的地方想。
面对公主小姑子们或隐晦,或直白的打量,谢才人只在心里勾起了不屑的唇角,想着,看吧,看吧,今日你们看我耍猴戏,他日待我儿登上九五,就轮到我来让你们给我学狗叫了!
羊皇后借着胡太后拍抚她手的遮挡,握紧了自己的衣角,这是她紧张时总改不了的小动作。
羊皇后紧张,不是怕了谢才人,而是……
给谢才人染甲的宫女传来消息,谢才人从宫外得到了一包药,作用不明,谢才人也没说她会怎么做。但羊皇后觉得这药不外乎会下给两个人,一,她,谢才人已经疯到不顾一切的想要弄死她;二,谢才人自己,利用逆向思维,反诬陷是皇后给她下药。对于这两种情况,羊皇后都准备了万全的对策。
羊皇后紧张的其实谢才人肚中的孩子,不管如何孩子是无辜的,那是晋惠帝的孩子,羊皇后不想龙种有事。她只能默默期望谢才人会多顾着点孩子了。
谢才人举杯,公主们的眼睛为之一亮。
谢才人起身,步步上前,公主们的眼睛更亮了。
谢才人终于在仿若度日如年的缓慢前进下,走到了羊皇后和胡太后身前,盈盈一福身,敬酒之意十分明显:“一祝太后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一祝?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谢才人的潜台词,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二祝皇后娘娘隆沾喜气,早日为陛下开枝散叶。”
哟哟哟,开撕了!这是在嘲讽皇后不孕吧?这一定是在嘲讽皇后不孕吧?(晋惠帝身为天子,不可能真的为父守孝三年,一般皇帝都是以天代年,或者是以月代年,晋惠帝也是)。连卫玠这边的王爷们,都忍不住的降低了说话的声音,一边假装不关注,一边恨不能竖起耳朵听着女席的事态发展。
“三祝……”不等皇后和太后举杯喝酒,谢才人便欲语还休的看向了上首的晋武帝,说不上来的风韵犹存,眼波流转,声音让人的骨头都酥了,“三祝陛下的军队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在不少人还沉浸在谢才人的声音里时,只有羊皇后瞬间醒悟了过来。她猛地起身,本能的觉得这才谢才人的真正目的:什么皇后才人、嫡子庶子,在没有嫡子的时候弄死皇帝,谢才人的庶长子就是顺理成章的继承人!
“不——!”羊皇后不管不顾的想要阻止晋惠帝喝下杯中之酒。
可惜,还是晚了。
晋惠帝已经全无防备的将酒高高兴兴的咽进了自己的喉咙里,还偷偷砸吧砸吧了味道。他始终无法欣赏酒这种饮料,真不知道其他人为什么那么喜欢。他回头,想对卫玠开口说酒一点都不好喝,哪怕是果酒也不好喝。但是,好奇怪啊,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还没有出来,血倒是出来了。
谁的血?
他的血?
为什么会有血?
在一片天旋地转之后,晋惠帝便迎来了眼前的一片漆黑。
“陛下!”
“陛下——!”
“陛下陛下陛下!”
卫玠离的晋惠帝最近,他也是最先赶到晋惠帝身边的。以卫玠的小体格,是扶不起晋惠帝的,他只能勉强支撑着晋惠帝,一起瘫坐在铺了猩红色的地毯上,满手的鲜血。
在别人想要靠近的时候,卫玠这才努力克服了见到鲜血后的不适与惊恐,高声呵斥道:“所有人都退后,不许轻易靠近!侍卫呢?封门,拿下在场的所有宫人和经手的后厨,不找到凶手,今天谁也别想出这个门!”
卫玠的话就像是带着某种让人信服的王者之力,大殿内的数扇镂空门应声关闭。而本来想要靠近卫玠和晋惠帝的一些王爷、驸马,也都奇怪的真的止住了脚步,即便他们中很多人其实并不打算听卫玠的话,但他们的身体却照办了。包括想要上前的嵇绍和关注点在卫玠身上的楚王世子,他们也都没有办法前进一步,真是太诡异了。
其实也没什么诡异的,想也知道了,是拓跋六修在用尽全力帮助卫玠控制局面,让所有人快速的冷静了下来,不给凶手浑水摸鱼的机会。
“疾医呢?疾医呢?!”终于有人反映过来大喊道。
“不用去请疾医,哀家带着呢。”胡太后的身体不算好,仅有的疾医都送去她那里伺候了。这次宴会胡太后也打着希望疾医随时给她诊断的名义带来了一个。
太医令程据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
在窒息一样的寂静里,程据搭上了晋惠帝的手腕,反复数次,他最后才敢偷偷在心里松了口气,没死,应该是之前无意中吃了什么东西,中和了药性。
虽然气若游丝,需要抢救,但至少没死。
不少人在心里其实都和程据一样,松了很大一口气,人还活着就好。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能如此平静,这绝对是这辈子遇到的最诡异的场面了。明明皇帝吐血晕倒,他们却依旧能冷静的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不过,这种事情最怕的还是乱,能冷静总比添乱好。
程据不敢随便挪动晋惠帝,天知道晋惠帝已经吐了这么多血了,随便挪动一下会不会吐更多的血。
“那怎么办?”有驸马茫然开口。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让人无法给出反应。
当然是不能放弃治疗,当场会诊想辙啊。叫外面的侍卫派去少府请疾医,大殿里的人则依旧谁也不能走。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哪怕不是为了洗脱嫌疑,只单单等皇帝转危为安表个忠心,都有足够的理由让他们留下来了。
汝南王作为在场最大的长辈,也是如今在场人里官职最高的,颤颤巍巍的站了出来,开始主持局面。
皇上有疾医,稳定人心这点……卫玠已经用不知道是什么神奇的技术搞定了,剩下的就是在等着皇上转危为安的这个时间段,来当一回破案的捕头了。
谁该为此次事件负责?
毫无疑问,全场的眼光都看向了挑起这一切的谢才人,若不是她祝酒,哪里来的这么多事儿?
谢才人正梨花带雨,满眼凄楚,以一个弱女子的身份展现在众人面前。无论别人说什么,她嘴里的话都只有翻来覆去的几句,皇上可还安好?让我去死吧,让我替陛下去死吧,我没办法看陛下,皇后你为什么不去?陛下都那样了,你为什么还可以如此冷静?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我如何不重要,我不会为自己辩解什么,都是我的错,只求求你去看看皇上吧。
好不可怜的模样。
简直是教科书般的白莲花。
阳平公主叹为观止,忍不住开口对自家姐姐平阳公主道:“她这还叫没辩解什么?就差指着皇后的鼻子说皇后铁石心肠、必有猫腻了吧?皇后能包藏什么祸心?害了皇兄,皇后能得到什么?皇后可不像某人,不仅有庶长子,肚子里还揣着一个。”
阳平公主的声音不大,但由于现场除了谢才人“隐忍的伤心”以外就没有别的声音了,在巧妙的大殿结构下,阳平公主的声音传遍了每一个人的耳朵,一语惊醒梦中人。把一部分真的被谢才人的眼泪带跑偏的人,拉回了现实。
脑子是个好东西,需要时常带着它。
如今酒杯和酒壶经过的每一手的宫人,都依旧被控制了起来,但是没人认罪,暂时也还没有找到什么直接证据能够证明到底是谁下了毒。目前来说,大家能够依据的推理证据,只剩下了最简单粗暴的两种,有仇者,和最后得利者。谁仇大,谁嫌疑就大;谁能因此得到最大的利益,谁自然也就有最大的嫌疑。
前者让楚王世子脱颖而出,毕竟他爹被囚,他又被剥夺了领兵权,仇大了。至于楚王世子的年龄,这并不在大家的考虑范围内,在皇宫这个染缸里,无论几岁杀人,都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后者自然就是广陵王了,他一直被晋武帝当做继承人培养,结果晋武帝一挂,晋惠帝却不这么想了,广陵王前段日子近乎绝望的急迫在高层圈也不是个什么秘密。
也就是说,楚王世子和广陵王都有最急迫的理由害死晋武帝。
楚王世子面对众人的质疑,依旧摆着那张在重要场合总是比老夫子还要老夫子的严肃脸,冷哼了一声,不屑解释。典型的天蝎座,面对被误解,前一秒还在扪心自问要不要解释,后一秒就翻脸,解你麻痹!不管,老子最酷!
广陵王的反应,却超乎了大家以往对他的印象。
他指着众人,一脸悲愤:“你们什么意思?那是我父皇啊,你们怎么能怀疑我能干得出来这种畜生不如的事情?父皇如今命在旦夕,你们却只在乎他位置下的那张椅子?皇祖父,您若在天有灵,就来看看吧,孙儿要被逼死了。我告诉你们,我和你们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