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60)
拓跋六修皱眉,这哪里是来问意见,根本就是想让卫玠作陪吧?他很是不满的瞪了那下仆一眼。
卫玠却已经先一步点头应承了下来,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乐广的妻子带着体弱的小女儿在京郊居住,如今的乐府也没个正经儿的主人在,卫玠作为乐广的学生,自觉弟子服其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拓跋六修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跟在卫玠身后充当背后灵。
客人被请到花厅,看到卫玠时,当即便正愣当场,好一会儿才喃喃自语道:“我这是已经死了吗?”
“……哈?”卫玠看对方憔悴的样子,一开始还以为是个身体不好的,这会儿才发现原来是个脑子不好的。他赶忙招呼对方坐下,自认为自己对付傻……智商上有残疾的人士还是很有一手的。
好久不曾出场的司马衷,在东宫中打个喷嚏。
在卫玠好一番解释之后,那人才接受了“自己没死,卫玠也不是自己遇到的什么神仙”这个事实。满脸的害臊之情,不断的给卫玠道歉赔罪。
卫玠也只能不断说我不介意啊。来来回回,反复数遍,卫玠说的都快崩溃了。
“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老师的学生,卫家三郎卫玠,无字,您直接唤我的名,或者三郎就可以。”
“我知道,我知道。”中年大叔点点头,很高兴能和卫玠揭过此前的一篇,开始一个新话题,“我前段时间来看彦辅(乐广的字)时,还听他说起过卫公子,容貌天下无双,才华更在容貌之上。更是听说您在总角之时,就已经在思考庄周梦蝶,梦蝶庄周的玄理,并因此生了病,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早慧之才,但是也要保重身体啊。”
这次轮到卫玠红了脸。
因为这事儿就是个乌龙。
历史上的卫玠,确实是在总角之时,因为思考梦与现实与宇宙这种完全不该是六、七岁孩子能想到的问题而想的生病了,但卫玠本本不应该也这样,毕竟他是个成年人,不会钻这种哲学上的牛角尖里。但是吧……
也不知道是历史的惯性,还是就是这么寸,那日乐广刚给卫玠讲了庄子梦蝶的一段,第二天卫玠就病了。
病的原因卫玠不太想说,反正蛮丢人的。
等乐广得知卫玠病了之后,便亲自上门来探病,卫玠不想老师知道他的黑历史,就急中生智编了个理由说是自己怎么都想不通梦到底是什么。
乐广告诉卫玠,梦就是想。
卫玠很自然的就顺着历史开口道:“身体和精神都不曾感受过的东西,却在梦里出现了,好比庄子觉得自己变成了蝴蝶,可他从未真正感受过蝴蝶所能感受到的世界。这怎么可能是日有所思呢?”
“因也。未尝梦乘车入鼠穴,捣虀啖铁杵,皆无想无因故也。”
卫玠后来病了一段时间才好,等他重回主流视野,才发现因为他老师的感慨“此儿胸中当必无膏盲之疾”,和自家舅舅的卖力宣传,大家都已经知道这件事了。神童之名愈演愈烈。“膏肓之疾”这个词也再一次应运而生。
如今被人旧事重提,实在是有些羞耻play,卫玠只能道:“过誉,过誉。还不知道您来找老师所为何事?”
那人一提起这件事,就再一次变得愁眉苦脸起来:“我快死了,想在死前最后来看一看我的朋友。”
卫玠一愣,他还真是看没出来啊,对方是很憔悴没错,但是看上去比他可健康多了。
不等卫玠问,那人就自顾自的把前因后果都交代了出来。前段时间他来乐广家做客,不仅和乐广说了乐广的得意门生,还承蒙乐广给他酒喝,但是喝了几口后才发现酒中有蛇,等回家之后就得了重病。
卫玠虽然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内心已经满是黑人问号脸的表情包了,因为他总觉得这个故事有点耳熟啊。
就在卫玠正准备出言安慰对方“生死有命”时,忽然看到花厅的墙壁上正挂着一张角弓,就在那客人的背后。
“!!!”卫玠觉得他懂了,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您上次来,也是坐在这里喝酒的吗?”
“是啊。”客人不疑有他,点点头。
卫玠基本已经破案了。他没有多说话,只是叫来下人,又给那人上了那天一模一样的酒杯和酒,在那人不甚理解的眼神中,劝对方举杯。
等对方拿起酒杯惊呼出声时,卫玠才道:“这蛇与您那日看到的一样吗?”
“是的,是的,就是它。”
卫玠起身,接过酒杯,当着客人的面把酒杯翻了个,将酒都倾倒了出来,除了酒以外,根本没有蛇。确定对方看清楚了,卫玠这才给那人解释了一下,墙壁上挂了一张角弓,用漆在上面画了蛇,那人所谓的杯中之蛇,其实是墙壁上的弓箭投射在酒中的倒影。
也就是……杯弓蛇影。
那人几次反复尝试,这才信了卫玠的话,心中豁然开朗,感觉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整个人都重新活了过来。
卫玠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竟然真的能与历史典故如此的贴近,也是第一次知道,杯弓蛇影这个故事竟然是真的,真的会有人疑神疑鬼到这种程度!
等乐广回来,客人把卫玠一顿恨夸。
但是直至他走了,卫玠都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谁,真的是个冒失到可怕的人。
卫玠再一次被“天才”了,他哭笑不得的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
第52章 古代五十二点都不友好:
送走客人后,乐广就招呼卫玠回了花厅坐下,一不讲学,二不论政,只看着卫玠长吁短叹,看的卫玠都发毛了,乐广才道:“你也大了,有些事该让你知道了。”
这是一句很有歧义的开场白,放在电视剧里往往就代表着一大波狗血正在靠近。
而且大多都是你其实不是你妈or你爸生的之类的话。
卫玠在心里告诉自己,不不不,肯定是你理解的姿势不对,你老师这么高洁正经的人,才不会和你讲什么家族辛秘,野史八卦呢。还记得吗?你是胎穿啊,你确实是你妈亲生的啊!
乐广不知道卫玠看似平波无澜的装逼表情下,藏着怎么样一个脑洞,只是按照他的步调道:“你祖父和舅舅主张不应该告诉你,但我却觉得你应该知道。”
卫玠:老师,你知道你越说越有歧义了吗?再这样下去,我都要开始脑补男男生子了啊!
拓跋六修:……你真的是个直男?
幸好,最后的结果并不是男男生子,而是画风突变的朝堂政斗。
“皇上要对国子学和太学进行整改,有人借机发难,言你祖父当年曾上书‘魏立九品,是权时之制,非经通之道’,卫家子孙肯定愿意堪当表率。”
卫玠的祖父卫瓘,是个哪怕没有《晋书》,也像是穿来的神奇人物。在没得到《晋书》之前,他就曾和当时的太尉一起对晋武帝上书,表示九品中正制只是权宜之计,实非长久之道。以贵为品,于民生不利。
虽然因为种种政治考量,曹魏的九品中正制还是延续了下来,但卫瓘此举却也在不同的人心中留下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感官。
只不过因为提议最终没能成行,这才没有世家针对卫瓘。
如今晋武帝突然抽风,又重新重视起了多为寒门子弟就读的洛阳太学,不少觉得自己的既定利益被冒犯了的世家就不干了。
说这些之前,就要先介绍一下国子学和洛阳太学之间的区别了。
国子学和洛阳太学都是官学。
但洛阳太学的历史更悠久一些。始自汉朝,是古代历史上第一座由中央设立的国立大学。生员混杂,士庶皆有,曾达到过三万人同时就学的浩大规模。为东汉培养、输送了一批批优秀的政治人才。
三国之后,曹魏复立洛阳太学,大体上沿袭汉制,仍不分士庶,想要继续延续洛阳太学的辉煌,为朝廷选官提供人才和便利。
出发点是很好的,但是却没能结合当时的实际情况,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曹魏时期的社会已与汉朝有了很大的不同,世家门阀骤然崛起,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形成了一个十分特殊的、足以抗衡皇权的特殊群体,他们世代有别与众,已经习惯了自己高人一等,根本不想和寒门在混在一起。
当然啦,这些高门给出的理由,肯定不可能是“我就是看不起你们这些乡巴佬”这种槽点满满的话,而是扯了一层寒门基础差、与世家子弟的起点不同、难以一起接受同等教育的遮羞布。
世家子弟耻与寒门为伍,多读家学,很少再有人去就读太学,官学名存实亡。
等到了司马晋时期,晋武帝想重振官学。作为一个脑洞帝,他为了解决学校有名无实的情况,就于咸宁四年,在洛阳太学之外,又另设了个国子学。对世家子弟表示,表示既然你们不想读太学,那就都来读国子学吧。
晋朝的社会就这样渐渐形成了中央官学的双规制度。
大家默认了一个潜规则,世家高门、五品以上官僚的孩子,去读国子学;寒门地主、六品以下官员的孩子,只能选择太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