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44)
谢兰因道:“李暮毕竟是他多年故友,他未必肯善罢甘休。”
谢庭看了他一眼,谢兰因聪明地不说下去了。不说谢庭也能猜到,不过懒得教训他,只是拍了拍他被雨水打湿还没干的背,道:“回去换身衣服,为一个没什么价值的人淋湿肩膀,真是不成体统。”
谢兰因道了一声“是”,和父亲分道扬镳。照谢庭的态度,是不希望他再跟寒无见搅和在一起了。
谢兰因路走到一半,发觉林琅不见了,问,来人回话道:“方才外面有个来闹事的,林琅大人过去协商了。”
“协商?”谢兰因不悦地眯起眼睛,这确实像是林琅会做出来的事。
说话间,那个被父亲新近调过来的顾影回来了,向谢兰因低头简单叙述了买药的事,就欲走,被谢兰因叫住。
谢兰因道“顾影,你留下,我安排你一个私人任务,不用报告给我父王。”
谢兰因侧眼向他,目光似乎是一种威胁,让他认清所处局面。
“拜托,就当我欠你个人情。”陈相因仰头望着台阶上的人,语调几乎降做了恳求。
林琅抱着胳膊,第一次应付这样的陈相因,他颇为无奈:“说真的,你还是别进去了,被世子看到的话,”
门打开了,林琅一惊,拉着陈相因就想跑,结果发现出来的人是李高,他一身疲惫,眼神落向二人。
陈相因脱开林琅的手,上前急问李高:“李暮哥哥,他……”
李高摇摇头,又拍拍陈相因,陈相因红着眼猝然就要往里面冲,被李高叫住:“有多余的力气还不如好好留着做自己应该的事,你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状况了。”
几句话劝住陈相因,李高靠近陈相因,低声:“你最好记住这一切。”还吩咐了什么,陈相因脸色发白,强硬着点点头,走开了。
林琅在不远处,本来想叫一声陈相因,后面来了人说是世子找他,叫他赶紧过去,林琅只得赶回去。
陈相因走了两步,挂念起来林琅,回头望了一眼,但林琅已经跑远了。
李高回来时候,谢余衣服还没换,没有像往常一样不是批折子或者看书,而是坐在桌边,手里握着酒瓶,然后狠狠砸到地上。
“朕会让他们去死。”谢余道。
他身上还是出宫那套软白袍,袍角有些泥渍,乌云始终笼罩,不知道何时会重新大雨。他腰间的玉佩不知道哪里去了,李高走了两步,在门后的狭小缝隙发现了它的残骸缝隙。
玉是皇室昔年为每一位皇子打的,质地柔软,雕刻精致。谢余这一块是后面补替的,无论是材料还是造价都比不上其他皇子的金贵,但也胜在低调,当时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有就不错了。
这事情也有寒相的功劳,也就是说,谢余能得到这种皇室身份的标志性的认可,是有寒无见的一份在里面的。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不是吗?他问自己,带着无尽的讽刺意味。
李暮觉得很好看,可能没有其他皇子那么贵重。他说,但是它也是独一无二的啊。而且我很喜欢它的花纹。
喜欢的话以后送你好了。谢余道。
等到他当上皇帝后,很少再把这块玉佩拿出来,将它放入箱底,意味着皇子时代的结束。偶尔出宫会选用一下它,那也都是极少的事。
李高走近谢余,想为他披上衣服,谢余拒绝掉,道:“叫个人把御书房里的折子都搬过来。”
李高劝慰:“陛下,那些都是不怎么相干的,放着也无妨。”
“朕知道,无非是荣安王手下那些人的狗咬狗罢了。”
李高出去,吩咐人去做了,又叫了两个人去煮醒酒茶。
谢余听见,没有责怪他多管闲事,只是道:“再拿一只火盆来。”
“陛下,如今这……”
“就放在寝殿中间,把门都打开。”
李高叹了一口气,道:“这天气总是冷一遭暖一遭的,陛下还是少喝些酒吧,小暮若是还在,看见了……”
谢余望了他一眼,眼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狠戾,李高合时宜的闭嘴了。
“再拿些酒来。”
李高点点头,刚想退出去,听见谢余冷不防的进一步吩咐,“叫寒无见滚进来见朕。”
“……现在?”李高想说什么,隐忍了下来,李暮是他亲侄子。他知道谢余为什么感到如此不可抑制的愤怒。
“当然,别那么说。”谢余揩了一把脸,咬了咬牙,似乎清醒许多,“叫他来见朕,立刻,马上。”
外面一声惊雷,惊醒寒无见,窗外沙沙雨声响起,听起来像是落的冰粒。
寒无见不知道自己睡多久了,也许没有多久,林伯进来了,给他端了一碗药,放下,无声捂了捂他的额头,点点头,并不和他说话。也许他也知道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一地步的,他和陈相因一样对寒无见产生了不可言喻的憎恶。
寒无见张了张嘴,闭上。他感觉已经好些了,药很苦,但不会苦到心里去了。
不远处传来孩子的哭声,寒无见快速站起来,是景行。他打算过去看看,门口出现了另一人,拦住他,道:“寒将军,陛下有请。”
“陛下?”寒无见微有些错愕,他想起了白天的事,陛下不想他接近阿暮……至死不行。
“寒将军,老奴知道您有很多疑惑,我只能告诉您,陛下也很苦,若是他有什么不周的地方,还请您……”李高望见了寒无见后面跟出来的林伯,都是李暮老家人的旧相识,相见无不有些动容,念及阿暮,他竟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的,我明白。”寒无见哑着声音点头,“我从来,从未对陛下有过不忠之心。”
第39章 荒唐
林伯点点头:“那您现在就进宫吧,陛下如今很需要您。”
夜已经深了,但寒无见没有多迟疑,点点头。
林伯在后面叹了一口气,道:“你放心,寒小公子老奴会好好照看的。”
寒无见向他鞠了一躬:“麻烦您老。”
寒无见本来还想换一身衣服,他穿的的衣服还半干着,头发也没有束好,但李高催他,说是陛下等着他。
寒无见上了马车。李高等他坐稳,才又开口,而且仿佛是在心中挣扎好一番之后的结果。
“寒将军,老奴多少也是看着您长大的,知道您心地宽厚,这里于私,老奴有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寒无见道:“没事,您说吧,您是阿暮长辈,这些年您在我眼里,也跟我长辈一样。”
“既然您提到小暮,我也不再绕了。”他沉吟,道,“我身份下等,说不了什么,陛下对小暮情深义重,如今小暮去了,他必然是万分伤心,意志消沉,加之王府的事总是令他不顺心……如今这世上,恐怕也只有您还能劝慰他。”
寒无见没有开口,他继续:“你不用自谦,您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都是有目共睹的,当然您也很伤心,我只是希望您在陛下面前不要过多表露了,以免让他总是迁及伤心事……您多念着还生在世上的人,多为陛下着想吧。”
寒无见目露伤情,缓缓点点头:“您的担心我明白。我会……注意分寸的,多多劝慰他,不致让他总是伤心。”
李高点头,“对,继续为死人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马车自夜色中驶离。屋檐上闪过一个黑影。
不多时,顾影拂了拂身上雨水,跪下一五一十报告了所见行踪:“……陛下命他进宫了。”
谢兰因用白布擦着长剑,剑身照出他一双眸中微光,他问:“进宫做什么?为李暮的事?”
顾影如实道:“不知道。”
林琅在旁边着急:“快走吧,他总不能一怒之下杀了寒将军,那并不是寒将军的错。我们再不走王爷真的有可能动手的。”
谢兰因拿上自己佩剑,回头看了一眼顾影:“去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