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369)
“左派和右派都对这份法案感到不满。”他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个笔记本来,“我让人做了一次摸底调查,目前能确保的赞成票大约只有一百张。”
“这么点?”吕西安皱起眉头,阿尔方斯不是说过他掌握了不少议员的把柄吗?现在不正是用这些把柄的时候吗?“您有和其他人谈过吗?那些欠了我们人情的家伙?”
“有不少人还在犹豫,他们被反对的声浪吓怕了。”莫雷蒂先生吐了一口酸气,“一些激进分子宣称,如果这份法案通过,就会爆发革命。”
“不会有什么革命的。”吕西安不耐烦地说,“自从布朗热事件以后,军队表现的非常服帖,只要军队稳定,那么就不会出乱子。”至少现在是如此,但如果军人们发现自己的存款也因为阿尔方斯的操作而贬值,那么事情可就说不准了,“您和伊伦伯格先生说过这些事吗?”
“我已经给他呈交了一份完备的说明。”莫雷蒂先生说,“伊伦伯格先生认为我们不必担心,他很确信在投票之前事情会有戏剧性的转变的。”
但愿如此,吕西安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如今他的名字已经和这份法案联系在了一起,一些报纸甚至称这份法案为“巴罗瓦金融法”,如果这份法案不能通过,那么他的声望也会大受打击,为今之计也只剩下一条道走到黑了。
“好吧,既然伊伦伯格先生这么说,那么我们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部长阁下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所以我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把今天的这场辩论对付过去。”
“是的,”莫雷蒂先生也笑了,他再次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我拿到了议会的日程表,今天有不少人登记发言。”
吕西安看到了那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我什么时候发言?”
“我帮您排在了最后一位压轴出场,正所谓一锤定音嘛。”
“好极了,那么我们也没必要这么早就去会议厅。”吕西安耸耸肩膀,“我可没有听别人辱骂的嗜好,让人把他们的发言内容记录送来吧,我们在这里看看就好了。”
他给自己倒上一杯酒,躺在座椅上,如同一个上台前的拳击手一般,舒展着自己的肌肉。当代的议会就如同古时候的罗马斗兽场,议员们用语言作为武器互相搏杀,而观众们只要见到血就发出喝彩,他们才不管这血是从谁身上流下来的呢!议会民主制就是一场闹剧,他愿意上台去表演,可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用自己的血让别人取乐,他要在讲台上扭转乾坤。
来自会议厅的发言记录陆续被送来这间办公室,言辞越来越激烈,语言越来越粗暴。送信的那个听差长着一副金鱼似的突出的大眼睛,每次送文件来的时候都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吕西安,这让他感到不适,但一个部长怎么能对听差发火?现在可不是闹出丑闻的好时候。
一位社会民主党的议员称他为“洗劫穷苦百姓衣兜里最后一块铜板的恶徒”,而右翼的法兰西运动党的党首则说他是“犹太人银行家豢养的一条恶狗”。左派和右派达成了一致,把他当作共同的敌人一起进攻,多离奇的局面啊!上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是什么时候?还是从未发生过?他,吕西安·巴罗瓦怎么这么快就成为了全民公敌啦?
沉重的又一击来自老对手克列孟梭。“诸位亲爱的同事,我是在爱国主义的支持下走上这个讲台的。”吕西安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想象出那副凶恶的脸上摆出的故作姿态的表情,“我要抗议本届内阁当中的一位部长试图破坏法兰西金融和经济稳定,并试图使用自己手中的权力为一小撮人牟利的行为!”他把吕西安描述成为一个不忠诚的小偷,指控他“滥用国家资金”,“非法收取回扣”,“以权谋私”,“操纵证券市场”,并且由于“共和国治下的人民有权利了解这样严重的事实”,应当“成立一个调查委员会来调查这样的不当行为”。
“我想这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吕西安听到对面的莫雷蒂先生发出两声紧张的咳嗽声,“都是些胡说八道!”那声音听上去虚假的很,好像是有人用指头捏着他的嗓子。
吕西安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愿在这个他看不起的人面前露出慌张的样子。事实上,他也并不怎么慌张,而更多的是愤怒——这些被选票选进来的爬虫,若是他们真的如他们自称的一般义愤填膺,那么为什么他们连阿尔方斯·伊伦伯格的名字都不敢点一下?阿尔方斯点燃了火,而被火焰灼烤的却是他吕西安——世道可真不公平!
他看了看房间一角的座钟,“快到点了。”于是他站起身,走到穿衣镜前,整了整领带。这时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一条毒蛇正沿着他的脊梁骨朝下滑动,过了片刻,他反应过来,那是从后背朝下流的汗珠。当他顺着议会大厦的走廊朝会议厅走去的时候,他感到自己就像是一艘破船的船长,正驾驶着这艘船驶向前方的暴风雨,他只有使出自己的全部经验和机智,才能让自己不被风暴所吞噬。
侍从拉开了通向会议大厅的门,大厅里混乱的如同战场,有人在疯狂的跺脚,有猛敲桌面的的轰响,还有如同猫头鹰般尖利刺耳的喊叫,以及某些低沉的声音,听上去如同教堂里的管风琴。
在所有人注意到他之前,吕西安迅速地在会议厅后排找到了一张座位,在那里坐了下来。
他看向演讲台的方向,一个矮个子正站在上面,两只手背在身后,吕西安认出来那是一个左翼的议员。
“我要向诸位表明,这份《金融现代化法案》是一份包裹在文明的外衣下面的,一出不折不扣的犯罪!”演讲人固执地抬着下巴,大声向整个会议厅宣告,阳光从头顶的大玻璃天窗洒下来,落在会场里的红地毯和包着红色丝绒的议员座椅上,让这个大厅看起来仿佛着了火一样。
“先生们,简而言之,这份法案当中所许诺的进步和繁荣纯粹是幻想,是骗局,是海市蜃楼!无论巴罗瓦部长和他幕后的老板用怎样华丽的词藻来包装,这份法案都是一个恶劣的工具,为他们肆意妄为大开方便之门,让他们将普遍的贫困和破产强加在法国人民的头上!”
“同意,同意!”台下的至少一百个议员同声高喊,主要来自左翼的方向。
“《圣经》的《马太福音》当中曾经提到——‘凡是少的,就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凡是多的,还要给他,叫他多多益善’。炮制这份法案的人虽说是犹太人,可对于这样的原则,他们接受起来也是没有任何障碍的。”
这句话引起了台下的一阵大笑,这一次的笑声则主要来自右翼。
“总而言之,我希望向诸位表明,对于这样一份在法理上和道德上都站不住脚的法案,我和我的朋友们不能投赞成票!我也呼吁所有有良知的议员同僚和我们采取同样的态度!”
“我们是革命者!在大革命一百周年之际,我们不能坐视人民被愚弄,被洗劫!如果有人试图这样做的话,那么请记住,总有一天,人民是要和你们算总帐的!”
台下的议员们从座位上站起来,左边的议席传来“打倒金融强盗”的喊声,而右边则在高呼“打倒犹太人和他们的走狗”。楼上的旁听席上,观众们好奇地从栏杆上探出身子,注视着下方这热闹的场面。
议长急促的打着铃,“先生们,肃静,请保持秩序!”
当会场终于安静下来时,他如同一位严厉的中学老师一样,高傲地扫视下方,“我不愿再一次发出警告,但我必须指出,在这样的场合如此表现,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为了这个机构的名誉,请诸位保持会场的秩序!”
“下面我请吕西安·巴罗瓦部长讲话。”
这句话令整个会场似乎都震颤了一下,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吕西安从后排的座位上站起身来,朝着讲台走去。他登上讲台,一眼也不看台下的观众,而是自顾自地放好自己的演讲稿,还打了一个手势,让听差给他面前放上一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