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282)
明明已经实现心愿将我困在此地,他却独自上路回了药王谷,这完全迥异的计划打算,其根本是源于昨日我们的争吵吗?
不许再娶……妻子会在什么情况下,对自己的丈夫说这句话?
等等——
昨日,我是不是对他提过蔡仁丹和秦君,还说到了他养的那些兔子,以及被人视为药奴的往事?
袁无功性情极度敏感,自毁倾向从不加以掩饰,站在他的角度,在最为脆弱最为激动之时直接被人撕开伤口,翻出了那些最隐秘最讳莫如深的往事,他会作何感想?
会采取什么行动?
“我离开前,师兄看着和平日没区别,你不用太担心他,在这药王谷,谁能伤得了师兄?就是当初也一样……而且说实话,师兄也不是一直都这么古怪,但从很久以前,他心里的想法就是谁都弄不清楚的了……不过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迟早会好起来的。”
我一旦不说话,青宵便忍不住要来安慰我,等他绞尽脑汁也找不出更多措辞,我抬起头,许是背光,我竟看不清青宵脸上的表情。
青宵小心翼翼地道:“前辈?”
“你为什么不跟他亲近了?”
“我、我跟谁?”
“你师兄,你以前和他很亲近不是吗?一直都围着他打转,他待你也很好,为什么现在变了?”
青宵安静下来,他没有马上给出答复,我其实也并不是真的要在此刻问个清楚,我只是方才看完信后心神过于动摇,看着青宵,就想起梦里那个丁点大,会给羽仪桌案上堆满鲜花的小弟子。
“不,你现在可以不用回答我,我有急事,必须立刻回药王谷——”
“是师兄不跟我亲近了。”
青宵打断我,他难得硬邦邦地道:“不是我不跟他亲近,是师兄自己不愿意再理睬我。”
我问道:“为什么?他为什么不愿意再理睬你?”
这回他沉默得更久。
“青宵?”
“因为……因为我被他吓到了。”青宵慢吞吞地道,“我的直觉果然是正确的,师兄就是很可怕的人……我没有感觉错。”
“他做了什么吓到你?他打你了?”
他摇头,我又说:“那他打别人了?他凶你了是不是?”
我的话应该没多少幽默,青宵却笑了,他认为袁无功古怪,他这会儿的笑容才是真正古怪透了。
青宵看着我,他那比羊羔还要无害稚嫩的眼里,倏然流下两行泪。
他一边哭,一边无波无澜地道:“他当着我的面,杀人了。”
第288章
夏至已过,那开满药王谷的凤凰花在渐起的微凉秋风中片片凋零了。
怀抱着写满高深课题的卷轴,孩子在落满红花的长廊上奔跑,若将辈分暂且不提,如今青宵是师门里最为年幼的一个,便是举止过分活泼些也能叫人喜爱,何况他又天资极高,大有羽仪后第二人的架势,怪不得惯来严厉的惩戒堂长老见了他都要多几分宽容。
他边跑,边高声嚷嚷:“师兄在哪里?我有问题要他帮忙解答!”
连同羽仪在内,青宵有许多师兄,可所有人都明白他是在寻找谁。
在这许多师兄中也是最为年长的那一个碰巧路过,见状就与同伴停了身,初初长成的温润青年笑道:“慢些,莫摔了!”
“易安师兄,你何时回来的?都不与我说一声!对了,你见到我师兄了吗?我要问他问题!”
“你在找羽仪?你羽仪师兄可是大忙人,学业上有何不懂之处,问我也是一样的。”
青宵鼓了鼓脸,脚尖在地上踢着,咕哝:“易安师兄也很厉害,但是,但是……这不一样,这不一样嘛。”
一听此言易安便将眉梢高高抬起,刻意做出愠怒的神态,他责备地道:“所以小青宵这是瞧不起我了?难道偌大药王谷,能入你眼的就只有羽仪一个吗?”
他身边的人唯恐天下不乱,与易安虽同为年长者,但尔雅却不是个老实靠谱的,过去最爱翘了课业溜下山去听戏斗蛐蛐不提,还总撺掇着一众后辈上房揭瓦上树摘桃,可谓长辈心中人嫌狗憎第一名。
只见尔雅极为浮夸地捂住心口,抽泣着叹道:“罢了,是我们不如羽仪资质卓越,不如他体贴周到,不如他那样受到师弟的信赖——好伤心,易安,你说我们活着作甚?找根绳子上吊吧!”
易安跟着捶胸顿足,翩翩公子形象说弃置不顾就弃置不顾:“我看后厨还有多余的面条,我这就去偷两根出来上吊!”
“好兄弟就一起上吊!”
青宵:“……”
未经人世沧桑不知人心险恶的孩子目瞪口呆。
青宵抱着卷轴,呆呆地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小没良心的,羽仪那样一板一眼的死正经究竟哪里得你青眼了?你忘了,你最爱吃的零嘴,不全都是我偷偷从山下给你带回来的吗?你易安师兄还给你做过风车,你不也当个宝吗?”
尔雅越说越入戏,他似真似假擦拭着眼角不存在的泪水,嘴角稍稍勾起,坏心眼的大人居高临下打量愧疚不已的小师弟。
终于,青宵蔫吧了,认输了:“我错了……”
“错哪里了?”
“我不该瞧不起易安师兄和尔雅师兄,羽仪师兄自然很好,但你们也很好,我其实从来不会将师兄们放在一起比较,你们都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兄。”
小师弟的态度如此端正诚恳,再挑不出差错,易安目中欣慰,然尔雅却不肯就此罢休,他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正想再逗孩子两句,不远处就传来凉悠悠的声音:“这是在做什么?”
尔雅一僵,青宵惊喜地叫了声师兄,便浑若归巢雏鸟那般毫不犹豫扑向来人,羽仪立在廊檐下,肩头积了枯萎的花瓣,可见已到了些时候。羽仪一手稳稳接住撒娇的青宵,一面似笑非笑地抬目,扫向对面视线游移,左看右看就是不与自己对视的两位师兄。
羽仪抚摸着青宵的头顶,换来孩子一个亲昵的蹭蹭,他柔和地道:“有些时日未见到师兄了,身体如何,课业如何,大家近来可都还好?”
十四五岁的少年身形清瘦,又兼清秀眉目,微笑时真如山间晨雾化作的幻影,他说话语调分明不轻不重,偏叫易安尔雅听得要冒出冷汗,心中完全生不出与这个师弟顶嘴反驳的勇气。
尔雅眼观鼻鼻观心,偷摸以手肘捅了捅易安,易安一个激灵,开口道:“都好,都好,我们昨日才回谷,正想着几时才见得到你呢。”
羽仪道:“此趟远行辛苦,师兄们定然疲惫,晚间我做些药膳,给你们送过去。”
“那当然好。”易安笑了起来,他伸手,就像羽仪对待青宵那样,易安也揉了揉羽仪的头发。
青年难掩欣赏地注视眼前这个最出色的师弟,道:“比我走时长高了点,饭都好好吃了吗?我从不为你担忧,只这一件事让我放心不下,你忙起来就废寝忘食,我们不在的这两个月,你照顾好自己了吗?别只顾着师弟,却将自己忘了。”
羽仪刚要答话,尔雅已鬼魅般滑到他身后去,猝不及防将羽仪一把抱了起来!
羽仪惊愕道:“师兄!”
尔雅双手抄在他腋下,像模像样将人上下掂了掂,半晌,尔雅沉痛地道:“轻了。”
“……胡说,我都长高了,怎么会轻了?”
“你不信你师兄?你们这些个小的,不都是我抱着长大的?高了几尺几寸,重了几斤几两,哪有我不知道的?”
被当众揭了老底,羽仪双颊迅速泛红,耳垂也不例外,青宵张着嘴看被当成小猫崽举在空中的羽仪,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竟忽然蹦跶着道:“我也要,我也要举高高!”
尔雅哈哈大笑,将浑身不自在的羽仪轻轻放在地上,转手就满足了小师弟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