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君后(18)
“‘祝氏青臣,国之肱骨,大周重臣。许袭文国公爵,另许封号文定,册为文定国公;许职太子太傅,统领文臣。’”
此话一出,在场众臣都陷入了沉思。
这道圣旨,值得琢磨的地方,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天下人人都知道,陛下感念追思太子太傅,却不会轻易听信鬼神之说,从来都是慎之又慎。
先前就有方士招摇撞骗,求见陛下,声称可以让陛下见到太子太傅。
陛下试过几次,马上识破方士诡计,把人推出去砍了。
可陛下如今,不仅信誓旦旦地宣称太子太傅就是有仙缘,还说太子太傅就是从神仙那边祈福回来的,信誓旦旦,不容置疑。
可见事情果真如此。
另外,国公之爵,是大周爵位至尊。
大周立国以来,除了早些年追随太上仙皇、一同打天下的老人们被封了国公,其他功臣顶破了天,也只封了侯爵。
结果,祝青臣一上来就封了国公。
且大周封号,常以单字为尊,如荣国公、信国公。
双字封号,如安乐、忠勇,则稍次一等。
虽说祝青臣的封号也是双字,可这两个字,与寻常的封号又不相同。
一个“文”字,一个“定”字。
祝青臣的爷爷已经被追封了文国公,祝青臣的父亲同被追封国公,却只是在“文”字之前,加一个“敬”字,称为“敬文”。
祝青臣的封号却是“文定”,在“文”字后面,加了个“定”字。
大周有文国公,也有定国公,这像是把两个国公的封号揉在了一起。
文以定国,这个“定”字,陛下给的实在是太大了。
最后,圣旨通篇夸赞,就算让祝青臣袭爵封号,用的也是“许”字,而不是“赐”,更不是“赏”。
很显然,这不是二十八岁的大周皇帝,对十八岁的祝青臣,高高在上的恩赐。
而是许诺。
是十八岁的李钺,越过十年光景,向十八岁的祝青臣,兑现他们年少时的许诺。
最后,沈竹念道:“‘青臣与朕,实为一体。肝胆相照,心心相印,此生不弃。’”
等一下,这两个成语,是一个意思吗?
好像不太一样吧?
但朝臣们来不及多想,祝青臣也来不及多想。
朝臣们俯身磕头,朗声道——
“恭迎太子太傅回宫!太子太傅千岁千岁千千岁!”
“恭喜陛下寻回太子太傅!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祝青臣正准备起身行礼,却又一次被李钺握住了手。
李钺站起身,走到祝青臣面前,与他十指相扣。
两人立于阶上,接受百官恭贺。
祝青臣站在李钺身边,偷闲朝他笑了一下,轻声道:“李钺,你的文采比之前好多了。”
李钺也笑了笑,握着祝青臣的手,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
这可是他草拟了几十遍、翻烂了十几本书,写出来的圣旨,文采能不好吗?
当然了,他还是喜欢最后一句。
或许在旁人看来,是读书不多的土匪皇帝用错了成语,但只有李钺自己知道,他没用错,他就要用这两个词。
——卿卿与我,肝胆相照,心心相印,此生不弃。
*
朝会之后,李钺安排两队禁军,拿着圣旨抄录本,骑着马,在城中宣读。
一时间,凤翔城大街小巷,普天同庆!
“祝大人没死!祝大人是被神仙收去做徒弟了!”
“陛下把祝大人带回来了!昨日陛下带回来的那个小公子,就是祝大人!”
年老耳背的老人家,听见动静,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出家门。
老人家随手薅过一个路人,大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是不是草原鞑子又打过来了?快登城楼御敌!祝大人在城楼留了弓弩……”
路人按住老人家发抖的手,大声道:“不是鞑子来了!是祝大人回来了!”
老人家不敢相信,侧耳过去:“谁?谁回来了?”
路人扯着嗓子,解释道:“祝大人!祝大人是小神仙!回来了!”
“祝大人回来了?”老人家颤抖着嘴唇,喃喃念了两遍,“祝大人回来了?!”
“对,回来了!回来看我们了!”
“那……那祝大人什么时候走?”
“不走!留下和陛下一起治国,不走!”
一眨眼,老人家就扛着拐杖,冲了出去。
他用拐杖挨个儿敲邻居的窗子:“老许、老陈、老张,快出来!小祝大人回来了!”
老人家呼朋唤友,不消片刻,就集结了好几个同样年老的伙伴。
他们一个比一个老,脚步却飞快,朝宫门走去,想要再见小祝大人一面。
他们到现在还记得,他们被朝廷欺辱,被草原人折磨的日子。
朝廷横征暴敛,草原烧杀抢掠,他们多害怕自己的子子孙孙不断延续他们的苦难。
是陛下和小祝大人打退草原人,安定西北。
是小祝大人带领他们,扮成商队,去中原冒死带回粮食种子。
是小祝大人参照古书古法,教他们选育适合西北种植的良种,教他们打井灌溉。
可惜天不假年,竟让小祝大人先他们一步离去。
如今听闻小祝大人回来了,他们自然激动,自然想再见小祝大人一面。
可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世家子弟从他们身边经过。
“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就一个十八岁毛头小子,太子都还没有,太子太傅倒是先有了……”
话音未落,只听见“邦”的一声巨响。
几个老人抡着拐杖就冲上去了。
第12章 好友聚
宣政殿中,朝会已散,百官退去。
只有祝青臣的十来个好友,仍旧站在原地,不愿离去。
他们一掀衣袍,俯身便拜。
“陛下深谋远虑,事事为太子太傅思虑周全、安排周到,臣等不知内情,昨夜轻举妄动、鲁莽行事,险些坏了陛下妥善安排。”
“请陛下降罪!”
祝青臣原本想直接下去找他们说话,见他们这副模样,也停在半路上,回头去看李钺。
李钺端坐在龙椅之上,神色微冷,似乎对昨夜之事颇为介怀,又似乎在思忖着,该给他们怎么样的处罚。
祝青臣没怎么见过他这副模样,心道不妙,赶忙又要上前去哄。
他可真是太忙了。
可是下一刻,只听沈竹恭敬道:“臣等视青臣为知己好友、至交战友,自诩对青臣情义深重。”
“可昨夜相见,今日朝会,方知陛下待青臣之心,如烈日昭昭、明月皎皎,胜过臣等萤火之光,千倍百倍,臣等望尘莫及。”
“臣等鄙薄,不识陛下待青臣之心,一时行差踏错,险些酿下大错,还请陛下降罪。”
烈日昭昭,明月皎皎。
这一番话,说得李钺神色稍缓。
祝青臣眼睛睁得滴溜圆,不可思议地看着沈竹。
不是,我清高的文人好友,这种话怎么会从你嘴里说出来?
此话一出,其他好友连忙顺着思路跟上,纷纷请罪。
“陛下待青臣之心,如烈日明月,臣等鄙薄,请陛下降罪。”
“陛下待青臣一如往昔,如磐石一般,坚定难转,是臣等胡思乱想。”
“陛下就像那塞外的大雁,特别坚贞,至死不渝,都怪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后面那句是没什么文化的威武将军卫平和镇北将军牧英说的。
反正意思都差不多。
这一套马屁下来,李钺面色不冷了,表情也不硬了,坐在龙椅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他扯了一下嘴角,竭力冷下语气:“朕昨夜便同你们说了,罚俸一年,作为处罚。此事不必再提,若是反反复复请罪,便要给你们加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