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皇(208)
殷不负:“那便随我入帐私下交代一番吧。”
“事关重大,在下担不起泄密的后果。若真想知道,大人尽管去问,谢将军自会全数相告。”
届时还需聚集竹阳军中所有将领密谋攻城事宜,自是难以瞒过殷不负。以这人的地位,提前告知计划其实也不算出格。
但军中如今的主将是谢沐风,什么人该清楚计划什么人该被排离在外,在这儿生活多年的谢沐风比他要清楚得多。
关乎战局,他不会依着自己想法越疽代苞贸然行事。
“你!” 殷不负似是有些气急败坏,重重一拍木案,冷笑一声道,“原本听守卫说,这几日根本无生人入帐,我便怀疑起你是如何进来的了。今日特意赶来探探目的也语焉不详,当真不是心怀鬼胎?虽然风儿不知受了什么蒙蔽,但本官可没那么好糊弄。来人,将他拿下。”?
两侧顷刻围上两队小兵,段星执当即后退半步执扇横在身前。
这人当真不是存心找茬?
“大人,都是误会,误会,有什么事等将军回来了再说啊!”
见势不对,守门小兵慌忙冲上前横在中间。将军交代他看好的人,可不能在眼皮子底下出了半点岔子。
殷不负:“让开,风儿那边事后自有我去说。愣着干什么,动手。”
“既然殷大人油盐不进,在下也没必要多费口舌了。”
段星执懒得再同人虚与委蛇,冷冷瞥了眼围住他的人,手腕微动,冷不丁又被那小兵拦下。
“公子您也冷静些,别打别打,否则会算作违犯军纪...”
段星执:“这么说你觉得我该平白认下这污蔑?”
小兵的担忧他自然明白。
他还需在军中呆许久,眼下一旦反抗被扣上私自动武的帽子,谢沐风若是事后不处置他,只怕难以向众人交代。但若是乖乖束手就擒被带走,谁知道后头还挖了什么坑。
无论他怎么选,似乎都是死路,殷不负分明就是故意的。
只是他不明白,明明初次见面,为何恶意如此之重。
“也不是...”
守门小兵左右为难之际,两侧的士兵已经奉命冲了上来。
段星执随手将挡在前方的人拉开,侧身避开刺来的长枪,远处骤然传来一声冷历低喝:“住手!”-
看着稳稳落在身前的背影,段星执这才不紧不慢收了扇子,轻哼一声:“算你来得及时。”
比起偏顾大局,他更不喜欢让自己生受委屈。总归眼下和殷不负的人动了手,事后头疼的也是谢沐风。
见多了这人行事稳重缜密的模样,此种夹杂着点不可一世的任性姿态他还是头一回见。
那哼声像是羽毛般轻飘飘拂过,无端惹得有人心痒。
谢沐风压着回头的欲望,面无表情冲着轿辇拱手:“不知发生了何事,惹得义父大动肝火。”
殷不负:“无非是觉得这人形迹可疑,想带回去审审罢了。对了,前夜的刺客...抓到了吗?”
几乎已是明着提示。
“不曾。” 谢沐风仿若听不懂,径直挥退围上来的小兵,言简意赅道,“星执是盟军的人,绝无可能是细作。”
“盟军的人才更易被收买,他的底细你查得一清二楚了?当年军机泄露致使我军大败,你难不成就忘了教训?” 殷不负冷声一笑,似觉有些凶厉,语气很快又缓和下来,“为父向来不会枉伤无辜之人,所谓审问,也从不动刑,你又不是不知。他若当真没问题,随我走一遭顶天就是耽搁半个时辰,这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场上一时陷入安静。
段星执下意识看眼前头的谢沐风,如若因当年那次行军线路泄露导致殷不负草木皆兵至此,倒也合情合理。
若非那次惨败,竹阳军也不至于休养至今都不曾彻底缓过来。
但理解归理解,非要将矛头对准他...实在让人有些不虞。
见没了其余动作,殷不负挥了挥手,一队士兵再次上前。
“退下。” 低着头沉默少顷的谢沐风总算有了反应,冷淡开口,“义父不必多虑,我信得过他。”
随即毫不犹豫牵过身后的人大步走向栅栏外。
第178章
谢沐风领着他去了附近的一处瞭望台,站在护栏边一言不发。也不知是在看远处校场密布的军阵,还是单纯看着空茫的天际。
“当年的细作,可找出来了?”
段星执走上前与人并肩,看着身旁格外沉默的人。
虽面上不显,但他仍能隐约察觉出此时情绪有些不对。
谢沐风低低应了声:“不曾。”
“难怪他如此在意,那...” 段星执才开口,忽然又被人打断。
“细作早已伏诛。”
段星执不解抬眸,没懂为何突然间言辞反复。
谢沐风:“当年兵败,竹阳军不得不退守彼宁城。但还不等我们着手清查内鬼,便出现了诸多线索,桩桩件件指向当时的副将凌弦。只是待我们找过去时,他已自缢于屋中。”
段星执:“这么说,是畏罪自尽?”
谢沐风:“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但我觉得不是他。”
段星执:“你发现了什么?”
谢沐风静默良久,仍是摇了摇头:“直觉。”
“他待我很好,与我相处时日也最多,那些年多得照拂。以至于到最后一刻,我都不曾怀疑他。”
“他的本性...就当是我看错了人。”
“但他若真是细作,明明有更好的办法彻底摧毁竹阳军。数次秘密调遣粮草时,他都在场,却只有那一次军机泄露,甚至不够干脆狠绝。后路未断,尚给我们留出一线生机。”
“总不会是他看在你的情面上心慈手软吧。”
“可能吗?”
段星执亦正色回道:“不可能。”
谁都明白军机泄露的后果有多严重,这种事要么不做,要么背弃到底。
不过谢沐风这描述,倒是让他隐隐联想起了一个人。
“开战前夕,他可有异常之举?”
谢沐风皱眉思索片刻道:“有,他格外颓废,神智...隐隐有些癫狂?不过在旁人看来还算正常。但我与他关系亲近,这才了解多些。只是开战在即实在太多的事,没人有心思注意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我问过几次无果,便也不了了之。”
段星执:“怎么个癫狂法?”
他竭力回想了一番那些无意间听到过的絮语。
“他说...他不是他。”
“他看到了他的影子。”
“所有人背后都攀着一只厉鬼吸附着我们的命,争来斗去,俱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木偶控制不了自己,没有人是赢家。”
“是在午夜...能听清记住的大约就这些了。”
两人一同陷入沉思。
这些言论,的确像个神志不清的疯子才能说出的话。
如果他不曾先查清恕雪台的暗中计划的话。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被人控制了。”
谢沐风回眸看着身边人。
段星执亦抬眸回视,笃定开口:“竹阳军中,有恕雪台的人。”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人恐怕是竹公子本人。
“你还记不记得当日在岷州发现的毒鼠?” 他环顾一圈四周,确认暗中无人,这才不紧不慢道,“你回来得匆忙,许多事没来得及相告。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两人在那座格外安静的瞭望台呆到临近黄昏。
谢沐风轻轻闭了闭眼:“凌叔叔应是发觉了他的身份,但也同样暴露自身,这才落得如此下场。”
“竹公子的手段...” 段星执语气微顿,不由自主想起远在抚镇的秋沂城。安静片刻,最终化作一声轻叹。
“但我还是不明白,什么叫 ‘所有人背后都攀着一只厉鬼吸附着我们的命,争来斗去,俱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