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宫廷)(9)
“是吗?我不信你真的什么也没查到。”少微笃定地说。他知道华苍积弱势微,但他坚信他不会轻言放弃,华苍虽不称华义云为父,却是心存敬重的,断不会对他的托付置之不理。
“……”华苍看了看他,“我暗中比对了秣京城中各个达官贵人的官印和私印,不过尚未找到这个图案。”
“你怎么比对的?官印好找,私印又多又杂,如何能寻来?”
“赌坊、酒楼、妓馆、当铺……很多官员有赊账的习惯,这些地方的账簿上通常都有他们的私印,去偷……借来翻翻就行。”
少微毫不觉得他方法欠妥,击掌夸赞:“厉害呀!这样至少可以排除那些官员了。”
华苍道:“但我找的未必齐全,还要劳烦殿下看看,可曾见过这样的印鉴?”
“好。”少微将方印沾了印泥,盖在宣纸之上。
方印抬起,纸上俨然落了一只殷红的兔子,兔身上有特殊纹样,未有任何署名。
“我不认得。”少微端详半晌,把自己见过的印鉴一一回忆,还是没有头绪,“持这枚方印的人没招出什么来吗?”
“那商队头目在被擒获时引颈自戮,有一名伙计趁乱逃走,下落不明。余下的人大多是雇来的苦力,只招出每年春秋两季运送铁矿的路线,对幕后之事毫不知情,华将军所得唯一信物就是这枚方印。”
少微:“再没别的了?”
华苍斟酌了下,补充道:“带回方印的亲信说,华将军有怀疑的人选。”
“谁?”
“右相叶文和。”
“右相……”少微蹙眉,他与右相接触不多,印象中是个颇为古板严肃的人,跟左相素有嫌隙,“有何证据?”
“没有确凿证据,只是一个怀疑而已。”华苍道,“但那条矿脉是由右相负责的。”
矿脉与右相有关,马廷尉也是右相的门生……
看来这件事牵扯越来越多了。
少微叹了口气,待那红兔印渐渐晾干,把宣纸折好收起:“方印你且留着,这图案我带回去再仔细参详参详,有消息定会告诉你。”
华苍颔首:“好,静候佳音。”
走出军帐时,华苍余光看见少微边在思索,边恨恨地揉着一个橘子,眼瞅着那橘子要被他揉烂了,华苍唇角抑制不住地弯了弯。
还在计较?
说他几个橘子就收买了一颗人心,这买卖还不够划算么?
还想听什么好话?
傻里傻气的。
当晚少微没有留宿在羽林军营,直接回了东褀宫。
次日,他叫来了沈初。
东褀宫内桂花飘香,少微给沈初备了茶,备了点心,还备了把好琴。
沈初一见这阵势,就觉得没什么好事。
少微手中剪刀弯来弯去地扭着,看也没看他:“沈三顾,弹首曲子给小爷听。”
沈初手抚琴弦:“成,太子爷给多少赏钱?”
“送你本太子亲手剪的剪纸。”少微放下剪刀,抖了抖手中的红纸,“瞧瞧,这手艺没得说吧,拿去当铺都能换个黄金万两。”
沈初凝神看了看,赞道:“殿下神乎其技,这长嘴葫芦惟妙惟肖。”
少微啪地一拍桌:“混账!这分明是只栩栩如生的玉兔!”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有兔爰爰,雉离于罗。
第10章 红兔印
一阵幽幽的桂花香传来,和着沈初指尖流淌的《斜阳奏》,让人心神宁静。少微给那只“栩栩如生的玉兔”做了几下修饰,用刻刀在玉兔身上雕了一些繁复的花纹。
沈初看不下去了,道:“殿下,你这是在给长嘴葫芦凌迟吗?”
少微手上一顿,把剪纸拎起来看看,眼见着“玉兔”的腿摇摇欲坠,终于还是放过了它,直接把自己比照的纹样拿了出来。
印着红兔印的宣纸铺在沈初面前。
沈初瞄了一眼,继续弹琴:“这是何物?”
少微道:“你再仔细看看,可曾在哪儿见过这样的印鉴?”
小红兔后腿着地,前腿立起,像是在作揖一般,憨态可掬,这样的兔子纹样并不少见,但其身上的花纹较为特殊,似乎是两枝勾缠的花藤,蜿蜒伸展,莫名透出妖异之感。
沈初微皱了眉头:“这印鉴有什么寓意么?”
“有什么寓意我也不清楚,所以才来问问你这见多识广的三顾公子啊。”少微点了点红兔印,“本来觉得这图案挺可爱的,看久了就觉得不顺眼了。有兔爰爰,雉离于罗……这通敌叛国的证物还挺精致的。”
“通敌叛国?”
少微的目光停在琴弦上,那个轻微颤音不像是沈初的手法。
他望着这位至交好友,疑道:“沈初,你……”
少微正要发问,却听远处传来一声娇俏轻喝:“沈初!你上次说好要专为我作词一首的,作好了没有?”
沈初骇得面色发白,按稳琴弦便要告退,他匆匆对少微说:“殿下,有件事臣要回去确认一下,无论结果如何,臣定会如实禀告。”
少微想了想,允了他:“你去吧。”
沈初在东褀宫门口碰上了漫陶公主,扯着笑连连告罪。
漫陶公主嗔怪道:“我要是不到皇兄这儿来找你,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见我了!”
“怎么会!只是在下近来事务缠身,没找到机会去拜见公主殿下罢了。”沈初竭力哄着,“再者说,公主殿下尊贵无双,风姿翩然,寻常词作不能形容殿下之万一,在下当然要仔细斟酌,才好落笔啊。”
“是吗?我可听说你前不久刚给听语楼的花魁作了一首啊,什么‘身如轻燕歌如酒,未饮三盏已伤喉’……”
“漫陶。”少微及时替沈初解了围,“莫胡闹了,我有事要沈初去办。”
“哦,知道了。”漫陶任性归任性,少微的话她不敢不听,闻言只得放过沈初,前来给兄长问安。
沈初趁机逃之夭夭。
少微笑看妹妹一脸不舍的模样,逗她说:“我这哥哥当得可真惨,要是不把沈初请过来,怕是要被妹妹忘到天边去啦,几天也见不到一面。”
漫陶回过神来,讨好地坐到皇兄身边,嘻嘻笑道:“所以说,皇兄若是想念漫陶了,就把沈初召来,漫陶自然就会出现了。”
少微刮了她鼻子一下:“消息还挺灵通。”
沈初走后,少微正要收起印着红兔印的宣纸,漫陶眼尖,看到那图案愣了一下:“哎?皇兄你怎么会有这个纹样的?”
少微也是一愣:“你认识?”
“嗯,我见过。”
“在哪里见过?”少微急问,他万万没想到这困扰他们多时的印鉴会被漫陶一眼认出来。
漫陶拈起来仔细看看:“在叶兰心的胭脂盒上见过。上次我去找她玩,不小心打翻了她一盒胭脂,那瓷盒的底部就有这样一个小红兔。”
叶兰心是右相叶文和的女儿,难道真的是右相?
少微:“你确定没有认错吗?”
漫陶肯定地说:“我不会认错的,连兔子身上的花藤都是一样的。我当时还说要赔给她一盒胭脂,她说不用了,说胭脂不值钱,她喜欢的是那个瓷盒,瓷盒是她父亲送她的。我没法还她个一模一样的瓷盒,最后只能用一个进贡来的玉盒当赔礼了。”
少微心里隐隐有了打算:“漫陶,皇兄有件事要麻烦你。”
“什么事?皇兄尽管吩咐。”
“去找叶兰心打听打听那个瓷盒的来历,他父亲是从哪里得来的,他家里是否还有其他带小红兔图案的东西。”
“好。”漫陶应承下来,“那皇兄也要答应漫陶一件事。”
“什么事?”
“以后不准再帮沈初躲着我了,要创造他与我相见的机会,还要多在他面前夸夸我。”漫陶扯着少微的袖子撒娇,“好不好?”
“好好好,都答应你。”少微一咬牙,为了解决华苍的难题,只能委屈沈初了。
“那我这就去找兰心!”漫陶这下高兴了,顺带指着案几上的剪纸赞道,“皇兄好厉害,这长嘴葫芦剪得惟妙惟肖!”
少微:“……”一群不懂欣赏的混账!
还剩三天就到贼人约定的日子,少微已经查到了不少线索。
只差最后一步。
他来羽林军营见了华苍,第一件事是拿出自己的剪纸作品:“怎么样?好不好看?”
华苍看了一眼:“兔子?”
少微立时笑得见牙不见眼,由衷叹道:“知音啊!我剪的,就你慧眼如炬认出来了。”
“腿怎么断了?”
“不小心多剪了一刀,不过瑕不掩瑜,对吧?”
“……嗯。”
总算得到认可,少微收敛了兴奋之情,说起正事来:“对了,我查到红兔印的来历了。”
华苍给他倒了杯茶,示意他继续说。
少微润了润嗓子,把这几日调查的情况说与他听:“的确与右相叶文和有关,但他恐怕只是一个幌子。
“漫陶妹妹说,右相女儿的胭脂盒上有红兔印,沈初又告诉我,他家的蓝釉白鹤纹梅瓶上也有红兔印,也就是说,左相和右相家同时出现了这个图案。但沈初说他父亲的那个梅瓶是右相送的寿礼,所以线索还是全部指向叶文和。
“可这样的话不觉得太巧合了吗?矿脉是叶家的矿脉,印鉴也是叶家的印鉴,这般明目张胆地倒卖铁矿,那叶文和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华苍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栽赃?”
少微点头:“我有这种预感,不过要说是栽赃,首先要有证据。还是从红兔印入手,两个红兔印出现的地方都是瓷器,我便派人去查了城内各家窑坊,果然有所收获。有一家明升窑坊,明面上是官窑,暗地里却还有一个私窑。他家制作的瓷器分为两种,一种印官窑的印,另一种印的就是那红兔印。而右相家的瓷器,有许多都是来自那家窑坊。”
华苍很快抓住了重点:“那家窑坊是谁家的产业?”
“这中间隔了数层关联,我也是几经周折才暗中查到了那位幕后的正主。”少微唇畔带着一丝冷笑,“那位大人,真可谓深藏不露啊。”
这是个应山崖壁上的岩洞,靠近淮水河边,位置隐秘。有一艘木舟悬吊在半空,被树木枝叶遮挡,洞内的人就靠它采买和逃生。
“亚琉儿,这几天我总是心惊肉跳的,时间拖得越久,我们就越危险啊。”一人说道。
“不用你告诉我!”说话的是一名女子,她衣着朴素,但容貌俏丽,手上戴着一只剔透的玉镯——正是把华世源骗得神魂颠倒的那位“范氏医女”。
距离交易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们心中也越来越不安。他们知道耗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可他们必须等待呼维斜单于的指令才能行事。
昨日他们刚得到鹰鹫从前线捎来的传书:即便事态脱离了他们的掌控,单于仍然想尽最大努力保住铁矿的来源。
当初运输铁矿的商队被华义云拦截,印鉴被发现,呼维斜单于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派他们追杀那几名华义云的亲信,但之后印鉴还是被送回秣京转交他人,于是他们的任务变为找出接头之人,夺回印鉴,再杀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