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在上(30)
萧乾闭了闭眼。
“夫妻对拜!”
老妇人捂着嘴,落下泪来。
萧乾将方明珏拉近了半步,躬身一拜,头碰着头。
红烛被一阵穿堂风吹得摇晃不定,将地上两道影子搅得四散,却又纠纠缠缠,混成一团。
萧乾握着方明珏的手,突然情难自禁,不由得紧了紧。方明珏似知他心中所想,反手握了回去。
“许八字。”
老妇人哽咽着,取来两片薄竹简,并着笔墨。这是南越昏礼的最后一事,新人当场互许八字,大晋也是如此。
竹简握在手里,方明珏微掀起盖头,写下一行小楷,转眼,便见萧乾已写完,笑着看他。
萧乾侧对着烛火,眉目似染了层温软的柔光,令他的眼无端沉了几分,乍望过去,深情得令人沦陷。
软红披落眼前。
方明珏双手捧起竹简,递上去,掌心没由来微微抽搐着,连带着十指也在颤抖。
他的咽喉像被掐住了般,本想说些什么,却一时千言万语断在喉头,反倒让眼圈骤然红了。
宫人都道是皇后离不开他,爱慕着他。但唯有他自己知晓,他才是最放不下的人。
放不下,舍不得,割不断。所以怕被欺瞒,怕被辜负,怕被背叛。更怕自己像条摇尾乞怜的恶狗,早晚会被扒出内里的脏心烂肺,再被嫌恶地一脚踹开。
所以屡屡试探,剑走偏锋,将这不堪的面目一遍遍挖出来,暴在烈阳下昭示。然后他便被一遍遍原谅,疼惜,像中了毒上了瘾般,让他嘶鸣难忍。
有多少回真想就此抽刀断水,做个狠心帝王,便有多少回亲眼见证了自己血淋淋的软弱。
对,他就是个懦夫。风雨飘摇里扒到了一根浮木,便再也松不开手。
方明珏整张脸狼狈地藏在盖头里,抿紧了唇。他感觉到手里的竹简被拿走了,然后他伸出手,摸索到了对方手里的竹简。
拿过来,握在掌心,展开一看,却愣住了。
晋元帝十二年生人,这不是肖棋的八字。
这时,萧乾的声音响起,低而沉。
他说:“你的夫君,姓萧,名乾,字负坤,他喜欢你。”
第50章 声东击西
大雨瓢泼, 昼夜不歇。
屹立百年的城墙在雨水中被冲刷出青黑的旧迹,铁甲森然列布,锋锐的枪尖映亮远处残山雾霭的连绵。
顾战戚从城墙上跑下来, 缩到墙根的包子铺的小草棚底下。
城内日夜戒严, 纵使潇洒如南越老百姓,也知晓这是发生了大事, 面对冰冷的刀枪,都老老实实回了自己的窝, 安分守己地观望着。
包子铺自然没开, 只有几个守卫歇在这儿, 卸了甲,拧着湿透了的衣衫。
“老顾,咋着, 开饭了?”
顾战戚一进来,坐在最边上一个光着膀子直打哆嗦的汉子便一激灵凑了过来,其他几人也是动作一停,纷纷望过来。
顾战戚二话不说, 蓑衣一敞,果真屁也没有。
汉子撇撇嘴,又坐了回去。
“光着膀子, 上火了?”顾战戚也开始拧衣服,边跟汉子说话。
才一两天的功夫,这位拥有高深自来熟神功的顾大人已然融入了北城门守军这个小团体,并且他还顺利地将自己在城防卫的几个跟屁虫都带了过来, 在这北城门,也能被称呼一声“老顾”,而不是“小顾”。
“娘的,”汉子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这衣裳穿还不如不穿,冷得跟都掉冰渣了,光着老子还热乎点。这破日子,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
顾战戚隔着雨幕往外望了眼,唏嘘:“难啊。”
汉子摇头:“里边儿也不知是个什么动静。”
“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顾战戚哼笑,“咱们这些小喽啰呢,有口饭吃就行,管不着那些……”
“可咱没饭吃啊!”这里面年纪最小的一个跳出来,还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少年,裹着个破席子瑟瑟发抖,“顾大哥,从今早咱就一口饭也没吃上了,这天都黑了,这是要饿死人了!”
顾战戚也苦笑:“你顾大哥也没办法,城内积水都进了靴子了,也乱,估摸着送饭的是来不了了。”
棚子内一群人的脸顿时垮了。
顾战戚戳了下那少年额头:“别娇气,你哥我去辽东打仗的时候,可比这苦多了,还一天两顿饭?两天能有口粥喝就是天王老子下凡了。”
少年吃痛地摸着额头,委顿地缩回去。
顾战戚拧干了衣裳,扫了一圈,从棚子后边摸摸索索,抠出个晃晃悠悠的破烂推车来。他又抱了点稻草压到车上,推出棚子,左右甩了甩脸上的雨水,“等着,我弄点吃的去。”
棚子里一阵骚动,一群人都知道顾战戚门路广,各大酒楼都混得开,一看这架势,估摸着就是去城里弄吃的了。
城防卫不能擅自离去,但这大雨几步开外人狗不分,再加上一群人打掩护,顾战戚这走得可谓毫不惊险,顺风顺水。
况且,还在站岗的兄弟们也饿着呢,还都指望待会儿能分上一口热乎的,谁没事去找不自在?
顾战戚也确实是去城内弄吃的了。
他推着小推车,蹚着水,一家家包子铺去敲门,几句话称兄道弟,再多塞几两银子,也不让人费功夫做什么包子,就直接蒸馒头,一笼一笼的,塞进大桶里,盖上桶盖,再压上稻草,就成了。
他逛了小半个城,推着三大桶馒头和一桶热粥,哼哧哼哧地路过一条小巷。
一颗石子突然砸中了他的桶。
然而力道十分柔弱,连根稻草都没打折。
顾战戚左右瞟了眼,前面不远过个拐角,就到城墙了。远处隐隐有些影子,晃动的烛火,是巡防的城防卫和禁军。
顾战戚把手推车停下,边解裤腰带边钻进了小巷,手指不着痕迹地滑过刀柄。
“……顾大人?”声音轻柔,像朵在雨里打得颤巍巍的小白花。
雨声嘈杂,顾战戚在模糊的昏暗里也懒得废话,听出来人声音,不耐烦道:“你怎么跑出来了?赶紧回宫去,太师肯定在找你,指着你垂帘听政呢。”
徐慕怀整个人也湿透了,脸色苍白,一把抓住顾战戚的胳膊,哀声道:“顾大人!你不能见死不救,把我往火坑里推啊!宫里已经有董姝了,她与太师可比我强上许多,若是她临了太后之位,岂能有我容身之地?”
顾战戚甩开他的手:“你待如何?”
徐慕怀等了整整一天,心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语气一抖,直接便哭了:“顾大人……我好歹曾于危难中拉过你一把,你我也都是太师的人,如今狡兔死,走狗烹,我只想落个好点的下场罢了。顾大人,便劳您抬抬手,放我出城去吧,我一区区小人,便是跑了,也无人来寻……”
顾战戚面沉如水,心想老子一颗红心向陛下,要是放跑了你等逆贼可不就坏菜了。
当下转身便走,徐慕怀拉扯不及,摔倒在地。
顾战戚一铁打的直男,多凄凄惨惨的美人也视而不见,抬起小推车便走了。就是不知日后俩人同时发现对方的一颗红心时该是何等操蛋的场景。
徐慕怀趴在水里哭了一阵,然后爬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水,笑了。
一个小泥猴钻进来,把一个空的油纸包攥得紧紧的,递给徐慕怀。徐慕怀摸了摸他的脑袋,塞给他一两银子,“好孩子。”
小泥猴跑了,徐慕怀走到巷口,望着城墙的方向冷冷一笑,跟我斗,声东击西知不知道?
被声东击西套路了一波的顾大人毫不知情地推着一车加了料的饭,挨个儿呼朋唤友,给守城墙的守卫们送。
没一会儿,两大桶馒头便被城上城下分了个干净,粥更是如此,三两下见了底儿。毕竟比起馒头,这个冷得掉骨头渣子的时候,还是喝点热粥最驱寒。
轮到顾战戚自个儿吃的时候,馒头都凉了,因着赶得急,蒸得火候不到,也不好吃。
就着粥吃完馒头,顾战戚便跟一群小兵头子窝在棚子里,胡天侃地唠了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实,醒来天都亮了,雨势小了些。
他穿上盔甲,往墙根溜达,想撒个尿,解着解着裤腰带,手却忽然一顿,眼睛直直地盯住了一处。
他弯腰,拨开草,看见一排湿漉漉的贴着墙根的脚印。
他跟着这时隐时现的脚印走到了城墙常年挂着数道大锁的小门,小门边一个小兵捂着肚子蹲在地上,一见顾战戚,立马跳了起来,讨好地笑:“头儿,下这么大雨您还出来啊。”
顾战戚打量他一眼,见他面色虚白,漫不经心道:“拉脱了?”
小兵苦哈哈点头:“兴许是着凉了,这一宿跑得我腿都软了。”
“不行我替你看会儿,你歇着。”顾战戚道,
“哎那不行……”小兵吓一跳。
顾大人又演了会儿关爱下属的亲民戏码,便又溜达到茅厕。
没多久,他从茅厕出来,脸色发青。娘的,居然被个小白脸耍了,怪不得这一路不长,却又几个馒头格外冷,想必是那小白脸让人偷换进去的。小白脸还算好了,到了城墙他一路必定先过小门,所以小门的守卫定然可以拿到表面的几个馒头,而且也并非所有人中招,根本不会引起警惕……
顾战戚气得胸口疼,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心头,给徐慕怀的名字划了个巨大的红叉。
而远在深山,春宵苦短,缠绵流连温柔乡的萧大将军终于被小皇帝忍无可忍地踹出了被窝,可怜巴巴地光着屁股暴露在湿冷的潮气里。
“相公,”萧乾把自己的脸往地上一扔,顺便踩了两脚,然后隔着被子压到方明珏身上,去咬他耳朵恶心兮兮地撒娇,“我只蹭蹭,不进去……你还不信我吗?”
说着,见方明珏的手臂露在外面,顺手塞回了被子里。
方明珏心头一动,抬眼看他,就差翻个白眼:“不信。”
萧乾趁着方明珏一张嘴的功夫,抓住时机,一鼓作气,长驱直入,缠住小皇帝的舌头吻住。手不知不觉探回了被子,人也钻了回去,最后唇分时,搂了满满一怀。
“该起了,”唇贴着小皇帝光洁的额头,萧乾轻声道,“今日雨小了些,泥流少些,我们得走了。”
黄粱一梦。梦中人也摇醒了他。
方明珏微闭的眼睁开,应了声,起身。
萧乾先钻出去,快手快脚穿上衣裳,然后给小皇帝系裤子。方明珏拍他的手:“我会。”
萧乾不松手,胸膛贴着他的后背,低头笑:“哎,不行,这可是我跟小王爷最后的温存时刻了,你别棒打鸳鸯啊。”
神他妈小王爷。
如若方明珏生在现代,此时这句话便能完美诠释他复杂的心情。尤其在肯定了这人就是那位他极其欣赏甚至有怨恨与崇拜的镇国将军后,这种复杂简直比上朝路上尿了裤子还让他难言。
“你早就猜到了?”萧乾问。
方明珏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便颔首:“你故意让我知道的。”
这并非说说便能相信的事,但除此之外,方明珏再想不到被他查了个底儿掉的肖棋,是如何有了那些本事的。更何况,对于信任,他摸到了那么一丝尾巴,又愿意为了萧乾抓住它。
萧乾给他绑好腰带,又转到前面整理衣领,抬眼见方明珏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眼里浮着窗外零星的微光雨色,心尖像被人捏了一把似的,酸疼。
他亲了下方明珏的额头,轻声道:“我瞒着你是我不对,别想了,头疼不疼?等会儿我背着你,靠着我睡会儿?”
方明珏扫了眼萧乾的腿:“我背着你。你的伤还没好。”
萧大将军受宠若惊:“得了,你这小身板,走不出三步路,我还得心疼。你扶着我点,我走路没事……”
话音突然一顿,萧乾猛地转头,望向窗外。
方明珏也是一怔,随即目光骤冷。
他也听见了,马蹄声。
第51章 旧部会合
萧乾反应极快。
他将自己与方明珏穿来的衣裳用块布巾打了个包袱, 缠到背后,不知何时从厨房顺来的细柄菜刀插到腰间,又给方明珏罩上件蓑衣, 拉着人出了门。
“别慌。”萧乾攥了攥方明珏的手, 温热了没多久,又冷得彻骨。
方明珏回握了他下。
萧乾咧开嘴无声地笑, 带着人踩在草上,绕到后墙。
马蹄声越来越近, 很快远远听见模糊的马儿嘶鸣声, 便又没了动静。想必是看到了村头人家, 纷纷下了马。
萧乾让方明珏躲在后门的矮草垛边,自己瘸着个腿,三两下窜上后面的墙头, 隔着茂密的山林枝叶望出去。隐隐约约见几个影子,牵着高头大马,人数不多,也看不清行装, 看来还能周旋一二。
况且等这几人进了村,他们从后门离开,因着地形遮挡, 绝不会被发现。而且他已经处理了两人在这院内留下的痕迹,南越兵将柔弱心善,不会为难一个老妇人。
若真出了事,他便是为这那一口热汤, 也得回来救人。
绝非优柔寡断之人,萧乾心里定了主意,便在几人身影过了村口大树后,利落地撬开后门,拉着方明珏出去,贴着墙根往对面的林子跑。
后门地势低洼,积水甚多,萧乾的伤口泡了水,阵阵钻心的疼。
强撑着过了,两人身形刚一没入林叶中,萧乾却听见身后有人高喊了声:“那儿有人!”
萧乾猛地回头,几乎要咬牙骂出来,娘的,竟然有个不进村蹲在水坑边洗脚的,这他妈的一低头一矮身,还真正好看不见。
顾不得许多,萧乾一扶方明珏的腰,方明珏搀起他的胳膊,两人在林中快步跑了起来。
“追!”更多的声音涌来。
雨声干扰太多,萧乾耳听八方,凝神分辨着,一不留神脚下一失力,险些栽倒在地。方明珏拦着他的腰,垫在了他下面,整个人都陷进了泥塘里。
萧乾手肘一撑,抵在方明珏脸侧。
斗笠摔掉了,滚落一旁,泥水溅了满脸,方明珏的脸近在咫尺,极苍白,瞳色却极黑。
“摔疼了没?”萧乾抱住方明珏的腰正要起身,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一点寒芒,方明珏伸手要挡,被萧乾一个扭身拦下,搂紧了向旁边滚去。
来人一剑落空,正要再来,萧乾已然抽出了菜刀,削向他的下盘。
雨势骤大,穹顶忽然落下雷光,轰隆一声,劈开天光地华,刹那白昼。
“慢着!”来人迎来的剑猛然一转,哇哇大叫着向旁躲刀,下盘不稳,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萧乾一怔,手腕一沉,甩出去的刀势微缓,刀刃在手背上转过几圈,又重收回手掌。像是缠了几道雷光般,寒芒顿收。
“左蒙青?”萧乾维持着戒备的姿态,开了口。
“娘的!”来人大喊一声,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凑近了,露出张熟悉的脸,惊喜道,“可找着你小子了,你这都成泥猴子了,想认还真不容易。”
远远几道身影跑进林子,“老大!”
萧乾辨着声音,紧绷的脊背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你们找来的倒是挺快。”出了林子,萧乾翻身上了马,又把方明珏抱上来坐到身前,挑眉笑道。
说来也是棋差一招。
纵使萧大将军料事如神,也未曾想到过常老狐狸说发作便发作。
虽然他也觉出赢得太过顺利,所以时有防范,但也不成想常裕禄却是憋了个大招,打了他跟方明珏一个措手不及。所以他也没料到左蒙青等人找来得竟然这般迅速,毕竟他可是一个暗号也没留下。
左蒙青浓眉一扬,正要炫耀一下自己的神机妙算,便听旁边一个愣小子来了句:“啊?肖大哥,我们是来给壮他娘送春粮的,嘿嘿,没想到这么巧咱就碰见了。”
左蒙青:“……”
萧大将军看了眼,觉着这个暗部,也是该封了。
算是歪打正着,几人上了马,往山下去。
左蒙青将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说了,从封锁城门,到丧钟与罪己诏,说着,还不忘眼珠子滴溜溜往萧乾身前裹得严实的人身上转一圈。
方明珏知晓这些便是萧乾的旧部,潜伏南越的探子,大晋南越终归立场不同,他便不言语,只静静听着。他注意着萧乾的伤处,向后一靠,将蓑衣展开,盖上萧乾半条腿。
萧乾偷瞄着小皇帝的小动作,不由紧了紧手臂,把人往怀里锁得更紧。
左蒙青骑马在一旁,莫名觉着有点撑得慌,便道:“眼下局势一面倒,京城早便成了常裕禄的地盘,新皇登基,便在明日。”
萧乾道:“城门封锁,消息你是从何得知?”
左蒙青像是想到什么趣事,乐了:“嘿,上山路上撞见个小美人,高烧,人都要烧傻了,问什么说什么。还说自个儿是城里边儿逃出来的,跟探听来的消息一对,倒是有几分真……我等也去皇陵周遭探了探,仍有埋伏,恐怕还在守株待兔。”
萧乾听了没多想,只眸色暗沉,冷冷一笑。
下了山路便好走许多,几人纵马飞奔,来到城外一处隐蔽的据点,乃是几座俱在一处的小院落,被地势树木遮掩着,倒也可靠。
这里住着暗部的大半人手,但此刻四散出去,没剩下多少,都曾与萧乾见过。形势紧急,也来不及寒暄嬉笑,都各自匆忙,各自安顿。
萧乾的伤口被水一泡,已经溃烂了。
左蒙青送来伤药,要帮他治伤,萧乾差点脸都吓白了,他至今不敢回忆左将军仵作出身的疗伤手艺,一脚将人踹了出去。
“我来。”方明珏换了干衣服,头发仍湿着,半跪到榻前,要去拿药。
萧乾握住他的手腕,笑了下:“一路不吭声,舍得开口了?不能上药,你把烛台点上,拿过来。烂了的地方得剜了,不然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