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高一丈(48)
说来也奇怪,刚才黄青青在的时候还没什么,一下子变成两人独处,气氛顿时古怪起来。两人对视一眼,都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却均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
“你——”两人同时开口,又倏尔住口,元岳眨了眨眼,示意祝弃先说。
祝弃摸摸鼻子,没话找话地问:“你没收到我的求救呀?”
“可能是路上错过了。”元岳也想起了这一茬,便解释道,“师兄也会用纸鹤传信,大约是送到他那去了。”
“哦。”祝弃沉吟。
“该我问了。”元岳迫不及待地问,“你跟黄青青关系很好么?上一次你也是因为她才遇到了危险,这几天,你们都呆在一起吗?”
“不是吧,这就吃上醋啦?”祝弃却故意吊他的胃口,揶揄道,“你喜欢她啊?”
“……我喜欢她?”元岳迷惑地挠了挠脑袋,“我不知道。只是一想到你这几天跟她一起,我却不在这里,就觉得心口发酸发涨,好像坏掉了一样。我从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实在很不好受。”
“小醋坛子,吃醋还吃出花样来了。”祝弃斜乜着他,摆出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耳朵根却悄悄红了,“好了,我跟她只是碰巧遇上。她是来这里找朋友的……”说着,祝弃将黄青青的事情寥寥带过,详细讲述了自己这些天的经历。
论口才,祝弃比元岳可是好上太多。元岳当初极力想把自己在葳蕤山上力战群雄、赢得隐机者尊称的事情讲得精彩一些,结果两三句话就平平淡淡地说完,搞得祝弃一直没把“隐机者”当回事。如今讲述者换成了祝弃,情形立刻大不一样。
只见祝弃绘声绘色地描述起自己这两三天的经历,把一段冒险描绘得高潮迭起、惊险万分,把自己描写得威风凛凛、勇敢无畏,听得元岳身临其境,时而为祝弃的危险遭遇屏住呼吸,时而又为他在危急关头的英勇表现连声喝彩——完全忘记了自己摆平这一切只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了。”祝弃意犹未尽道,迎着元岳亮晶晶的目光,还不忘谦虚,“你也不用太崇拜我,没办法,我就是这样临危不惧、大义凛然、足智多谋,区区詹江,根本不足挂齿。”
元岳也很捧场地点着头:“我本以为你面对詹江会很吃力,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倒是黄青青,胆子也太小了些,若不是你拉着她勇闯办公室,恐怕就要让詹江得手了。”
“哪里哪里,只是我胆子太大,才把她衬托得胆子小的。她也就是一般人的正常水平。”仗着黄青青不在,祝弃一顿海吹,说到后来,却是有些黯然,“可惜汤蕊,唉……还有那些人。她们一直没有说过话,她们在想什么呢?”
元岳抓住他的手。两人双手交握,体温在静谧的氛围间交融,悲伤与沮丧侵袭着两个年轻人,然而此刻流淌在两人之间的,是纯然的平静与安宁。
突然间的喧嚣声打断了他们,警车正一辆辆地从早餐店门口驶过,许多人被就近送入县医院。人们好奇地议论纷纷,祝弃和元岳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走吧。”祝弃站起身,方才流露的悲伤已经不见踪影,迎着八月的朝阳,他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方不方便让我搭个车?”
昨天夜里光线昏暗,祝弃一直没看清元岳的摩托车。如今旭日东升,这匹潇洒剽悍的机器铁骑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祝弃艳羡地摸摸那光滑流畅的金属外壳,问道:“你会骑摩托?我还以为在山里只有驴给你骑呢!”
“我确实有一头驴,还有几匹马,几头牛。”元岳说,“山路不好走,许多地方只有摩托车能够通过。不过进山之后就好多了,山谷里有一大片空地,飞机也可以开进去。”
“说得像你会开飞机一样——等等,你不会真的有架飞机吧?”
元岳只笑了笑,道:“我不会开。从小到大,我一直在山里住,没有出来过,也没有接触过电视和网络。”
“够惨的。”祝弃评论道,“简直跟坐牢一样。难道只有这样,才能练厉害的法术?”
“我的情况不一样。”元岳只简短地说了一句,将头盔递给祝弃,自己拿了备用头盔,长腿一跨便上了车,“去哪里?”
“西城区。”祝弃也跳了上去,声音隔着头盔瓮声瓮气的,“去看看满满这小胖子想我了没。”
一路风驰电掣。清晨的风带着乡间草木的清香,远方碧空如洗,海面泛着柔柔的波涛。
祝弃的双臂环上了元岳的腰。他偎依在元岳的背上,呼吸逐渐变得清浅而绵长。
元岳放慢车速,长长的道路宽阔平坦,像是能绵延到一切童话故事的尽头。
驶入市区时,元岳感觉背后一轻,祝弃已经从小憩中清醒,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失去祝弃的体温,元岳微感失望,同时又觉得打哈欠的祝弃可爱得要命,心猿意马地驾驶着车辆,在祝弃的指挥下停在路边,他才后知后觉到达了目的地。
“满满在哪里?”他摘下头盔左顾右盼,“我给他带了糖和点心。”
祝弃却将他往后一扯,拉着他走进路边一家装潢十分高档的文具店,停在靠窗的地方。元岳这才发现,原来马路对面有一座样式精巧、如城堡一般的小楼,楼前是一个小操场,草坪上散布着颜色鲜艳的各式滑梯、秋千、跷跷板,众多孩子正在家长的带领下朝里面走去。
他不解地想要询问,却见祝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门口,便安静地站在旁边。过了许久,祝弃突然一笑,撞了撞他的肩膀,伸手指道:“瞧,这小子变帅啦!”
元岳定睛一看,果然见到人群中背着小书包的满满。他换上了合身又漂亮的新衣裳,更衬得一张小脸粉雕玉琢,比起周围的孩子们,他更加成熟懂事,乖巧地牵着一位妇人的手——这位妇人大约是满满的新妈妈,她的容貌并不出挑,但温柔又耐心的微笑足以让她熠熠生辉。
祝弃出神地看了一会儿,又露出那种向往与羡慕的神情。
“不去见他?”
祝弃回过神,懒洋洋道:“这不是看见了么。”
“你看见了他,他却没看见你。这怎么能算见呢?”元岳道,“我这几天都这样想你,他一定更想你。”
“小孩子忘性大,等有了新朋友,再过几天他就忘记啦。”祝弃伸手拿起店里售卖的进口蜡笔,认真比对着上面的价格,随口道,“更何况,我这样的人,记得还不如忘掉。等他长大了,明白自己跟个没用的混子混了几年,会不好意思的。”
元岳皱起眉,他不喜欢祝弃这种自我贬低的嘲弄口吻,也不觉得满满会为祝弃而感到羞耻:“他很喜欢你,你给他庇护,教他生存,用尽全力让他过上好的生活。你是他的英雄。”
“喂,你不会被黄青青传染了吧?怎么也张口闭口‘英雄’起来了!”祝弃受不了地搓了搓胳膊,“来,你也看看,这俩哪个好?”对祝弃来说,这两盒蜡笔都价格不菲,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元岳认真看了一眼,好奇道:“这么多颜色?”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祝弃指了指对面那座可爱的小楼。
“幼儿园。”元岳肯定地说。
“幼儿园还没开学呢。”祝弃道,“那是附近最有名的儿童美术培训机构。满满以前就喜欢画画,有一次捡到几根别人丢掉的蜡笔,高兴地画了一晚上,画得还挺像样呢。那个时候没钱,也没地方给他画画。现在不用愁他饭钱了,就送他一盒蜡笔吧。以后他成了大画家,我也是给画家买过蜡笔的人啦。”
其实小孩子都喜欢画画,至于画成什么样,那可就难说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父母,都能从一堆杂乱的线条里看出自家宝宝惊人的艺术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