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书奇谈(19)

“不知道师父如何了……”慧宝心中念着师父，今天就能见到了，但心中的个中滋味不知该如何诉说。
“曾庆能把师父找出来，这意味着你师父不仅活着，还活得好好的。”竹素生说道。
竹素生说这话并不是在安慰慧宝，而是实话。如果慧宝师父死了，那么曾庆给他们地址便不是南市而是津门郊外了。所以他才肯定慧宝师父活着。
“希望如此。”慧宝抱紧了怀中的猫熊师兄。
今天慧宝没有用背篓背猫熊师兄，他这次出门是抱着猫熊师兄出门的。他和猫熊师兄同为师父弟子，他想，智宝师兄也想师父了。
猫熊师兄心中所想的和竹素生所想的一样。
可一个人一走十年。活着却没有回去，这不难猜到师父早已堕入世俗之中。
这一趟之行，也好，也让慧宝看清，了却找师父的心愿。

他们辗转入南市小巷之中，慧宝越靠近心里越情怯。
“就是这里了。”当他们站在一小宅子面前的时候，竹素生看着门匾说道。
便是这里了，慧宝站在小宅子的门前。
“和尚。”
“嗯。”慧宝回道，随即，他伸出手敲了敲门口，不一会，门口打开。一个穿着素色秀和衣，挽着发髻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女人打开了门，在看到门口前的慧宝、猫熊师兄还有竹素生的时候她说道：“你就是慧宝，进来吧。你师父等你很久了。”
竹素生和猫熊师兄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心里便知道了。而慧宝在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脸上一怔心中道：师父家中为何会有女人？
但不容他多想，女人唤他进门，显然是认识他的，但慧宝并不认识他。
“走吧，和尚。”竹素生说道。
“嗯。”慧宝将猫熊师兄放下然后和竹素生一起跟随女人进门。进了这呈四方的小小宅院，这小宅院后方是两个厢房，左方是灶房和澡房。右边是杂物间。
竹素生他们进入院子，这院子里放着一张桌子和六把椅子，桌子上摆着一桌子的素菜和六副碗筷。座上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男人身边有个八岁小姑娘。小姑娘看到他们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女人把他们带进来之后便坐到了中年男人的身边。
“师父……”看着一身灰色长袍头发灰白的男人，慧宝红了眼眶。
“你终究是过来了，都坐下吧。”慧宝师父说道。
竹素生、慧宝、猫熊师兄坐下。
“师父……”慧宝的话还没说完，慧宝师父便打断了他的话：“知道你们要来，你师娘给你们做了一桌的好菜。”
师父的话让慧宝呆住，眼中震惊尽是不可思议！
“不要浪费你师娘的一片心意。”慧宝师父继续说道。
慧宝想要出口质问的话到了喉咙又被他给生生地咽下去。他心中难受不已！自己一个人在蜀地深山，孤零零地等待师父归来，一等十年！若是他不下山找师父，师父是不是打算不再回去看他一眼！是不是让他孤独终老在山中！
慧宝心中绞痛至极！
为什么！师父为什么要还俗！
猫熊师兄感受到慧宝心中的痛楚，它伸出自己的爪子轻轻地拍了拍慧宝握紧的拳头。慧宝的手缓缓松开然后拿起筷子和师父这一家子吃饭。

很安静，这午饭只有吃饭发出的声响，没有一个人出声。那八岁小姑娘一边吃一面悄悄打量猫熊师兄。待到这午饭结束，师娘便把碗筷收拾了然后带着小姑娘进去。
这院子里，只剩下竹素生、慧宝、猫熊师兄和他师父。
“有什么想问的你问吧。”师父看着十年未见的弟子心中又何尝好过？
“师父，师父为何要丢下我和师兄不管！”慧宝有些激动、有些痛苦地低声质问道。
“是师父对不起你们，但师父不能丢下你师娘不管。”在徒弟和妻子之间，他选择了妻子。在与妻子相遇的那一刻便注定了他的不归路，在这俗世里，他已经动情。
这些年来，他也痛苦过、担心过。但他不能放下已有身孕的妻子离开。他想，若是这些年自己不回去，慧宝要是当自己已经死了也是好的。只要有智宝在慧宝身边，他便能放心。
可是，他没想到慧宝会下山找到天津城来。从慧宝挑了津门两大脚行的事情发生之后，他便知道是慧宝来了。但他一直没有与他相见，他希望这徒弟能死心离开。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在脚行的人打听到他的事情后，他便知道自己没法再躲了。
慧宝，还是来了。

你终究是过来了，慧宝，师父已经无处可躲。
面对师父，慧宝看到的是一个已还俗、有家室、有妻女的师父。
在慧宝和竹素生闹了脚行后，关于他们的流言就传遍整个津门，从这些流言之中，即使没有亲眼看到，师父也知道慧宝真的为了他来到天津城。
“师父让我等，我和师兄一等十年，这十年，慧宝想不通，所以想来求个明明白白。”慧宝颤着声音说道。
“那么，现在想通了么。”师父脸上波澜不惊。
“慧宝，还是想不通。”慧宝眼中滴下泪水。猫熊师兄伸出手掌接住这往下滴落的泪水。
“师父逃不过七情六欲，逃不过红尘俗世。师父，有愧于你，但无愧于心。”这是慧宝师父的业障，所以他选择跨过去。
慧宝心头憋疼，师父说的，他不想听更不想懂。但是，他不得不听，不得不懂。师父缓缓地说着这十年来的事情。这十年来，师父为慧宝和智宝担心过，但他已经离不开身边挚爱之人。
“唯有你师娘，我不可辜负。”慧宝师父眼睛深处的深情令人动容。
厢房里的师娘听着庭院中的话，她推开门缓缓走出对慧宝说道：“你不要怪你师父，你师父因我留下，但他心中一直念着你们。”
慧宝颤着嘴唇不知如何接口，难道让他对一个女人动怒？
师娘看着这样的慧宝心中也不好受：“你们来找师父，想让他和你们一起回去。若是你师父和你们一起走了，我和小茹该怎么办？何况，你师父，已经回不去了啊。”
已经回不去了。
这句话，让人窒息。她不闹，十年前慧宝师父选择了她，现在，慧宝师父依旧不会抛她离去。她这么说，只是想让慧宝死了这条心。
“慧宝心中要是有怨，便怨我吧。”师娘红着眼眶说道。
 “宛娘……”
慧宝喉中堵着一口气，他缓缓地哑声开口：“寻找师父是我心愿，看到师父没事，我心愿已了。”说着，慧宝起身继续对师娘说道，“阿弥陀佛，师父重情义，不会丢下你们母女不管。今日找到师父，我心愿已了。今日，我先告辞了。”说着，没等师父和师娘开口，慧宝便跑着离开这小小的院子，连猫熊师兄都忘了抱走。
看着慧宝离开的背影，猫熊师兄回头低头呆愣怔地看着自己接住慧宝泪水的爪子。
但爪子上的泪水早就渗透了皮毛。

师娘难受地无声落泪，她就是怕。但这样却伤害了丈夫视为重要的人。
“婶子别难过，慧宝只是转不过弯来，给他时间，他一定能走过去。”竹素生安慰道。
“慧宝仁善，他不会怪罪任何人的。”他那徒弟的性子他了解，只是苦了他。
师娘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道：“那个孩子心性善良，我只愿他认了我这师娘。”师父经常在她面前提起慧宝和智宝，所以对这对师兄弟，师娘打心底将他们认成亲人啊。
“婶子的心意，慧宝知道。”竹素生说道。
和尚这道坎是他的业障，走过了，这以后，他和师父他们还是一家人。现在，慧宝需要的是时间。
“谢谢你。”对于竹素生的安慰，师娘道谢。
“不必。我叫竹素生，慧宝和我一起住在大经路镇守使宅邸隔壁的竹氏宅子。”
“要不是有你在，慧宝独自一人来这天津城，定被人欺辱不可。谢谢竹少爷照顾慧宝。”慧宝初入世俗，很容易着了别人的道。在得知他在天津城之后，师父去打听他的事情自然是知道竹素生的。
“和尚和我有缘，他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叔放心，我会看好和尚的。”竹素生道。
“有你和智宝在，我就放心了。”
慧宝师父问起慧宝最近的事情，竹素生一一道来。
“在袁成会手底下卖命不异于与虎谋皮，还是早日摘出来的好。”津门脚行的事情师父清楚，慧宝这一脚踏进去，想再出来也是难。
“快了。”竹素生道。
在竹素生离开之前，师娘给他一袋自己做的素包子。他接过留下猫熊师兄离开了小宅院。在他离开之后，师父对猫熊师兄说道：“智宝，进来吧。”
猫熊师兄跟着师父进了另外一个厢房，师父将门关上让猫熊师兄坐在椅子上。
“唉，委屈你们了，和我说说这十年你们是怎么走过的。”师父叹气一声说道。
十年前下山的时候，他笑着对自己十六岁的徒弟说：等师父回来。
十年之后，已成长成二十六岁的青年来到了天津城寻找他。
这空白的十年里，慧宝究竟是怎么走过来。又是提起了多大的勇气下山？
“就算留在天津，你应该回去看一次我们。”猫熊师兄说道，这样也不至于让慧宝一直等待，直到等待不下去下山来寻找他。
慧宝师父苦笑：“初来天津城的时候我便被事物缠上了，后来遇见了宛娘我更没法离开了。”
“给慧宝时间，他能懂的。”猫熊师兄说道。这世间，要说最了解慧宝的人非它莫属，师父这件事是慧宝身上的业障，现在他们已经找到了师父，给他时间，慧宝便能走过这道业障。
“这十年里，慧宝心里念着师父，每天都要到下山的路口去看一眼，就希望能看到师父回来的身影……”猫熊师兄缓缓说来。
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守着那个路口守了十年。唯一陪伴在他身边的是猫熊师兄，唯一能喜怒哀乐的对象也是猫熊师兄。无法向慧宝开口说话的猫熊师兄只能无声地安慰他。
孤独。
无尽的孤独。
时间一长，慧宝少年心性慢慢便消失了。就算猫熊师兄将寺院外竹林山野里的小猫熊抱给慧宝，慧宝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开心地大笑和小猫熊玩耍。
“师兄又顽皮了，小心大猫熊找上门来。”摸着猫熊师兄的脑袋，慧宝如是说。于是他抱起小猫熊送回满是竹林的深山处。
在那里，有一大群猫熊生活着。

师父听着猫熊师兄说着慧宝这十年来的孤独和改变心中难受不已。一个人被迫成长，这何其残酷。

最后，猫熊师兄说：“我会保护好慧宝的。”
这句话，在师父捡到慧宝的时候猫熊师兄就对他说过。那个哇哇大哭的小娃娃可是自己亲自带着长大的。
师父伸出手抚摸上猫熊师兄的脑袋：“这些年，辛苦你了。”
“人都有自己的路子要走，不管是师父还是慧宝都没有错。”师父和师娘之间的羁绊有此一遭，避不开。师父在慧宝和师娘之间选择了师娘，并无错。
只是苦了慧宝的心。

“慧宝会再回来看师父和师娘的。”猫熊师兄说道。
“我等着。”

于是，师父送猫熊师兄到门口。小茹悄悄地看着猫熊师兄离开。
猫熊师兄离开师父家中走过小巷子的拐角处的时候便被慧宝抱起来。竹素生鼓着嘴巴招呼：“走吧，咱们回去。”他们未曾走远，一直在小巷子的拐角处等着猫熊师兄。
竹素生咽下素包子，这慧宝师娘做的素包子还真是好吃。

慧宝沉默地抱着猫熊师兄，浑身上下散发着黯然的气息，竹素生和他们一起穿越南市回去。
“和尚。”竹素生开口道。
“嗯，竹施主。”
“其实，每个人都是世俗之人。就算和尚也不例外。”竹素生开口。听了他的话，慧宝道：“何解？”
“只要是人就逃不出七情六欲，恐怕你自己也已陷入这七情六欲之中。”
慧宝一怔。
只要你是有血有肉的人，都逃不出这七情六欲，何况是慧宝。
“喜怒哀乐，忧思悲恐惊。和尚现在不就这样么。”竹素生和善地笑说道。
知道师父消息的喜乐，知道师父还俗的怒哀，因师娘的话而恐忧。现在的慧宝不就是这样么。
“你不用自责，也不必苛刻你师父和师娘。这事情，就随缘吧。”竹素生说道。
“随缘。”好一句随缘，这两个字倒能化解慧宝心中的业障。
“阿弥陀佛。”他需要时间。
“等你想清楚了，走出来了。以后，你们就是一家人。”竹素生看着这人来人往的南市说道。
是去是留，就看和尚想走哪条路了。
听了竹素生的话，慧宝才知道自己因师父的事情走进了迷障之中。正如师娘所说的“已经回不去了”。就算他强求师父和自己一起回去，但师父的心障早在妻女身上，这样，生生扯断他们之间的羁绊，自己只会成为罪人。
这么做，自己和那些卑鄙小人又有什么两样。
自己念着师父，师父何尝没有念着自己。若是他只顾及自己不顾师父的感受，那么这样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出现师父面前呢？
他下山，是为了寻找师父，求个明明白白。现在，他已经寻个明白。该怎么做，慧宝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阿弥陀佛。”

竹素生和慧宝一同回去，到了府衙大街大经路往自家宅子过去的时候他目光一撇看到某个熟悉的人影，于是将手中的素包子塞进猫熊师兄的怀中：“和尚，我还有事儿待会再回去。”说着，人便一溜烟地跑掉了。
“竹施主……”慧宝来不及叫，竹素生人已跑得无影无踪。
慧宝走了几步与闻焰碰上面，闻焰似乎也刚回自己的宅子。
“阿弥陀佛。闻施主。”慧宝道。
“慧宝师父。”闻焰点头。
慧宝继续回宅子，闻焰没再继续往自己宅子去。他拐了几步路将自己的身体隐藏在一府衙前的狮子石像后。待到竹素生鬼头鬼脑地出现在自己视线之后，他几步上前把人拎住。
“嘿！”竹素生回头一看，竟然是自己想躲没躲过的闻焰！他干笑两声。
“躲什么？”闻焰放下竹素生牢牢抓住他的手腕。竹素生挣脱不开，他将脑袋扭到一边不敢看闻焰。
“没什么。”
闻焰用另外一只手扣住竹素生的下巴，把他的脑袋扭过来面对自己，竹素生的双眼深处有些慌乱。
“没什么看见我就跑！”闻焰迫人的气势压向竹素生。
“闻大人这可是误会了。来，闻大人先放手，我还有要事在身！”竹素生挣扎道。
闻焰看着眼前因为自己而有些慌乱的少年，露嘴角出了笑意：“因为那天晚上的事害臊了？”竹素生这人看着性格随性，没想到会因为情欲上的事情害臊。
闻焰的话让竹素生的脸慢慢涨红：那天晚上的事情确实是令他感到羞耻，所以这几天和闻焰碰到一起的话他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不然他老想到那天晚上的事情。
“闻焰你先放开我。”竹素生直视闻焰双眼涨红了脸说道。
“若是这样呢。”
闻焰抓着竹素生的右手改成搂住他的腰身，然后低下头对着竹素生吻了下去。
“唔……”
去竹氏宅子寻找竹素生一起玩儿没找到人打算去奥租界的韩世文看到对方光天化日之下和镇守使大人当街亲吻的时候瞪大了眼睛和嘴巴。
不仅仅是韩世文，经过的府衙官员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皆是目瞪口呆。
在镇守使署二楼窗边拿着茶喝的柏承归看到不远处的这一幕的时候一口茶喷了出去！
周边落针可闻。
竹素生被闻焰忽如其来的一遭吓得忘了挣扎，闻焰趁机将舌头滑入他的口中与他的舌头交缠，待到竹素生被突然钻入口中滑溜溜的舌头惊醒的时候，整个人浑身一阵酥麻不禁一个哆嗦。
“闻唔……”闻焰的吻很霸道，不管是放在竹素生腰上的力道还是扣着竹素生的下巴的手，闻焰这样的姿势把竹素生整个人控制在自己怀中。
待到闻焰把人放开的时候，竹素生整个人都烧了起来然后跑了。
“竹兄弟——”韩世文急忙追了上去。

竹素生跑了进奥租界，韩世文追得气喘吁吁。这竹素生怎么跑得这么快！
“竹兄弟。”韩世文上气不接下气。
“咦？世文兄？难怪我总觉得有人在身后追着我。”竹素生脸上的红潮退去，他笑意盈盈地和韩世文打招呼，仿佛刚刚的事情没发生过似的。听到竹素生这么一说，韩世文脸上一抽，他不信对方不知道他在后面追着。于是他说道：“我上你宅子找你，你们家丫头说你出门了。这不巧了，在府衙大街看到你和镇守使大人在一起。你可真是让我好追。”
没想到竹素生和镇守使大人是那种关系，难怪能将那处宅子给买下。
“世文兄找我何事？”
“找你一起去看戏。对了，后天中秋，城隍庙和天后宫有市集，到时候竹兄弟可以带着你们家的丫头还有魏紫一起去看看。到那天，我韩家人也会到。”韩世文现在孤家寡人，之前与之交往的“朋友”已经不再来往了，竹素生又对他的胃口所以他能找的人只有竹素生。
“这敢情好！”这竹素生有点兴趣。
“奥租界有戏院茶馆，哥带你去听听戏，听说这中秋前后有个京城来的戏班子，那小戏子可好了。”韩世文兴致勃勃。
“行，咱们去看。”
戏子么，想必唱的都是相濡以沫的情情爱爱。

天津镇守使署这边，闻焰刚回到镇守使署上二楼办公室时候，柏承归便用一副诡异而赤裸的的目光看着他。柏承归轻咳了两声之后说道：“大哥。”
“武器在城外。今晚你带人出发，小心点。”闻焰嘱咐。
“大哥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做得一干二净。”柏承归自信满满。
中秋后几天，有一批从俄国运入的军火，柏承归这次的任务是拿下这批军火。这次，他不仅要截下这批军火还要嫁祸到别国身上。柏承归舔了舔自己的唇露出嗜血的笑容。对于这样的任务，柏承归身体里好战的血性在沸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