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枉(10)
虞小满蔫巴巴地垂着脑袋,连摇头的劲儿都没有了:“我怎么舍得。”
从这句的“舍得”二字中咂摸出点别的意思,虞桃挑眉揶揄道:“哟,到底是自家夫君,这就宠上了。”
虞小满对“宠”这个字一知半解,猜想大约是对谁很好的意思。
陆戟就对他很好,房间让给他,丫鬟派来照顾他,带他进宫玩,还特地为他弄来洗澡水,发现他是冒牌货也不多言语,好几天过去,陆府上下风平浪静,一丁点关于新少奶奶的流言都无,无论长辈还是下人看他的眼神都未有异样。
可见陆戟没向任何人提起,不然虞小满这会儿可能已经被拉去午门斩首了。
虞小满捂着脖子倒回床上,脸朝下闷在被褥里。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混蛋,当初顶了新娘的身份来到陆戟身边,打着报恩的名理直气壮,可站在陆戟的角度思量,这分明是一场骗局。
新娘并非说亲时那个名叫虞梦柳的姑娘,是个身体硬邦邦没胸没屁股的小伙子,换做谁都受不了。
虞小满哀叹一声,让恩人伤心了,我可真不是条好鱼。
虞桃以为他还在为感情烦恼:“别想那么多啦,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合,睡一觉就好啦。”
虞小满埋在被子里摇头,陆戟都不肯上床,怎么睡怎么合?
“瞧瞧外头,难得天晴。”虞桃又撺掇他,“不如出去溜达一圈,心情也好啦。”
闷在屋里也不是个事,虞小满还是跟虞桃一块儿出门了。
主要想着去街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说赔礼要诚心,拿人家府上的苹果送给人家吃,算什么诚意?
虽然兜里揣的钱也是陆府发的例银,掏出来换东西的时候虞小满还是心虚得紧,买了串冰糖葫芦就舍不得再花了。
谁知这东西是山楂做的,舔着甜丝丝,一口咬下去酸味弥漫。虞小满悔不当初,心想人类果真可怕,用鱼油点灯已经够狠的了,还吃这么酸的东西,不怕把牙齿酸掉吗?
有这钱还不如买个糖人。
在虞家村的时候,虞小满拿贝壳跟那帮小孩交换过一支兔子形状的糖人,既好看又香甜可口。当时都没舍得一口气吃完,舔了一半藏在珊瑚礁里,结果被路过的一条石斑鱼瞧见拖走,等虞小满找到小偷,糖人已经被舔得只剩一根竹棍。
想到这事就生气,虞小满立马找了个走街串巷的糖人师傅,豪迈道:“来一个!”
等师傅问他要个什么样的,他又踌躇起来,哼唧半天,说:“要个……原本在生气的人看了立马消气的。”
吹糖人的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听了这话面露难色:“头次听说这样的要求,可难倒老头子我了。”
虞小满猜不到陆戟会喜欢什么样的,糖人师傅便问:“送给谁的呀?”
“送给……给……”
这回轮到虞小满犯难了,说朋友吧他俩还没亲近到那份上,说主仆吧他俩似乎也不是这关系,连成亲都是假的。虞小满思来想去,觉得什么称呼都不合适。
最后是虞桃看不过去,替他拍板做了决定:“给他相公的!”
陆府对后宅看管不严,外出的话知会一声,门禁前回来即可。
即便如此,虞小满还是心急火燎,街没逛完就赶着回府,左手捧糖人右手护着挡尘,走路也不看脚下光盯手里的东西,若不是有虞桃领路,指不定一脚踩沟里去。
到陆府正值暮色四合,虞小满站在门口摆摆手让虞桃先走:“你回院子去吧,我在这儿等他。”
近日京城倒春寒,天还没黑冷风就刮起来了。虞桃缩着脖子往手心里呵气,一步三回头地劝道:“进去等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虞小满摇头,视线还是纹丝不动落在糖人上,“不在这儿等着,就见不到他了。”
虞桃劝不动,只好随他去。
酉时三刻,陆府挂起了灯笼。
虞小满站在门内廊下,听见动静就探头探脑地张望,陆老爷当差回来了,大夫人也串门归家了,连陆钺这个喝得烂醉的纨绔子弟也被人扶进门,却迟迟瞧不见陆戟的身影。
过了一阵,在陆老爷的呵斥下净过面醒完酒的陆钺闲着没事路过回廊,忍不住逗弄:“大嫂这是在等大哥呢?何不派人通传一声,叫他早些回来?”
虞小满懒得搭理,陆钺兀自笑开了:“早说了我这位大哥为人古板,不解风情,我就不一样了,哎哟——”
话说一半,被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的小石子打中膝盖,陆钺腿一软差点跪下,扶着柱子啐骂了句最近真倒霉,到底是怕摔跟头丢脸,一瘸一拐地走了。
这下清净了,虞小满捧着他精心挑选的糖人,立在门口一门心思地等。
都以为陆戟有意晚归,实则他今日诸事缠身,临散值还被许久未见的朋友堵在练武场,说什么都不让他回家,马鞭一扬把他连人带车拖到了天香楼。
店名听着旖旎,其实做的是正经饭店生意,最多有几名舞姬在楼下歌舞助兴。因此在一众男食客垂涎欲滴目不转睛盯着台上的眼神中,陆戟的冷漠淡然显得更加格格不入。
无人碰杯,沈寒云孤单地自斟自酌,一杯酒饮下,见陆戟仍静静坐着,对周遭喧嚣漠不关心,玩笑道:“听闻陆将军的新夫人花容月貌,皇上都赞不绝口,怎的,家有娇妻就瞧不上这些个庸脂俗粉了?”
陆戟抿唇不语,不多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沈寒云与他自小一起长大,见状便知他心里有事。要问什么事,说来说去无非那些阴差阳错,于是长叹一口气:“天意难测,你与家妹有缘无分,如今你已娶妻,她也即将嫁人,与其哀怨沉湎,倒不如想开些,快活一天是一天。”
陆戟没告诉他自己同沈暮雪说过差不多的话。
这样的开导他从许多人口中听过,起先还有些感触,听多了便麻木了。
从天香楼出来,马车一路疾行后停在陆府门口。
被沈寒云和段衡一人一边从车上抬下来时,陆戟还与平日里一样无动于衷,等到沈寒云返回身去弃车骑马,扬鞭一挥,呵了一声“驾”,他才像被骤然唤醒,抬眼目送好友策马远去,直至马蹄声消失在浓稠夜色中。
刚进门,就被跳到面前的人拦住去路。
“你回来了。”
虞小满的声音偏清亮,先前没留意,现下听来便能察觉一丝男孩子的粗粝,语速拖拉犹豫的时候尤其明显。
比如眼下,他垂着脑袋似在不好意思,属于少年独有的嗓音也变得青涩羞赧,他举起手中的东西,送到陆戟面前:“这个给你,我在街上看到的,料想你该……喜欢。”
檐下挂着灯笼,光线恰好够看清楚眼前物——细长的竹签上串着个糖人,形似奔腾的骏马。
下午在街上,虞小满挑了好久才选定这个,师傅做的时候他仔细盯着,不厌其烦地叮嘱,让务必将这马做得飒沓如流星,好配得上要送的那个人。
当时师傅还笑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虞小满红着脸道:“他就是很好啊。”
因此虞小满不由自主地在这份礼物上寄托了期待,盼着陆戟喜欢,盼着他接受自己的道歉。
可惜天色昏暗,虞小满没留意陆戟进门时就低迷压抑的状态,亦没有瞧见陆戟看到糖人时骤然深暗的眼神。
“对不起,上回,我不是有心的。”虞小满说,“我不是虞梦柳,但我真心想待在你身边,想帮你把腿……”
陆戟无意听下去,调转方向要走。
好不容易堵到人,虞小满哪能让陆戟就这么走了?
他疾步追上去,递上糖人:“这是马,能吃的马,你尝尝很甜的。我知道你不想坐着,想骑马,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定让你……”
让你站起来,让你跟从前一样鲜衣怒马,万里扬名。
——未说完的话消失在陆戟挥臂的动作中,只听咚的一声,被虞小满护在手上几个时辰、丁点灰尘都没沾的糖人掉在地上,奔驰的骏马裹了满身尘土,腿也断了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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