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157)
禁锢她半生的凤袍被火焰撩着,化作灰烬。逄风看见了那个明艳动人的船家姑娘,她站在船上,环抱着婴儿,轻轻地哼着歌谣。
船儿摇,船儿摇。
今夜的睢河无波浪。
夜晚长,夜晚长。
娃娃的梦里有座桥。
不会哭,不会闹。
……
清脆的声响,骨灰落入陶罐。林皇后病得太重了,连骨头都有些发黑。南离的火焰控制得很好,并没有毁掉林皇后的骨。
逄风抱起陶罐,将脸贴在冰冷的陶瓷上。
他的脆弱极少外露,少有的几次都被南离所窥见。上一次,是因为自己快死了,血弄脏了南离的皮毛。
他没有想着自己的血已经流干了,那时的长夜太子在想,他不能陪着小狗了,他不能再保护他的小狗了。
逄风这一闪而没的脆弱与无措极惹人生怜,南离心痛又怜惜,紧紧抱住了他。
逄风沉默了好久,才将脸从骨灰罐上挪开,南离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泪痕。
他怎么可能没有心?
逄风:“南离,我们送母亲回家。”
他没有再叫母后。
地宫的大门在身后关闭了,石兽张开了巨口,送他们出去。浮玉山正被睢河环绕,风水先生说那是龙得水,特地引了睢水而来。
她的骨灰洒入河流,随水飘荡。
这条河的尽头,是林泠的故乡,也是逄风外祖父母曾生活的地方,是她在梦中才能回去的地方。
睢河上有船,有渔人,渔人撑着竹排,口中哼唱着船歌。黝黑的壮实小伙子在悄悄打量着河畔的浣衣女。浣衣女察觉到那目光,对他抿嘴笑,他的脸便红透了。
河的更远处有商船在水波中航行,舵手吹着悠扬的哨子。
她到家了。
南离紧紧将逄风揽在怀中,拍着他的背:“宝贝,想哭就哭,没关系。”
狼没有听见他的啜泣声,甚至逄风的呼吸也没有紊乱。可逄风从他肩头抬起脸时,南离发觉他肩头的衣物已经湿了。
南离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笨拙地不住拍着逄风瘦削的脊背:“没事了,没事了……”
像逄风曾经安慰他的那样。
第195章 命数
送别了林泠,他们便沿着睢河一路向南,直至树林。南离变作狼身,载起他:“我曾答应过你,来这山林一同狩野猪。”
南离掏了松鼠储藏坚果的洞,有榛子、橡果、花生。他用火焰烤熟了,喂逄风吃。
他也没忘记在洞里留下一块灵石。橡果太苦,南离又还给了松鼠。
狼很快狩来了一头野猪,正坐在篝火旁剥皮。野猪肉有膻味,需要多腌一会。南离将排骨剁成块,涂上黄酒、草药和盐。
草药软化了肉质,野猪肉被腌制得鲜嫩多汁,架在火上翻烤,南离将烤好的排骨递给逄风,可逄风只咬了几口,便放下了。
他不会浪费食物,南离嗅到了一丝反常。
他心一紧:“宝贝,你怎么了?”
逄风脸色发白,拢了拢外袍,声音很轻:“……南离,我冷。”
南离呼吸一滞。
纤细莹亮的雪白草叶在生长,它边缘如雀羽,如细剑般锐而美,它无声无息攀上逄风沉静闭眸的脸,显出神异的美。
可这一幕,却让南离震悚不止。
霜花无声无息地在眉心攀上,逄风慢慢地、慢慢地闭上了眼。
南离喝道:“宝贝——你怎么了?快醒醒!主人——逄风!”
阴气发作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他前些日子明明为逄风压制过!
南离迅速环顾四周,他们的身下是松软的泥土,覆着白雪,没有半点遮盖的地方。他的视线又停在逄风脸上。
他脸上的莹白霜花已经蔓延上了脖颈。
来不及了。
南离一咬牙,南明焰席卷而至,化开泥土上的积雪。他捏了隐藏身形的诀,坐在潮湿的泥土,将逄风抱上腿。
逄风没有半点气力,他倚在他的胸膛,随着他的动作而晃动,像一只任人摆布的瓷偶。
魂魄也是冰的,甚至不能回应他。
南离:“别睡过去,求求你!逄风!”
逄风的躯体稍稍恢复了一丝温度。南离急切地吮着他的嘴唇。怀中人的眼睫颤了几下,睁开了眼。
逄风眼神有点失焦,被南离按在怀中吻。前襟被扯开一半,纤白脖颈微微扬着,汗珠沿着喉结往下淌。
美人在怀。
南离稍稍一动,逄风便抖得厉害。
逄风被南离胡乱吻着:“你别吓我,逄风,别离开我……”
逄风没力气抬手,只能蹭了蹭他的脸。
人的躯体承受不住神的力量,哪怕是太阴之水塑成的也不行。他的情绪波动了,阴气便趁虚而入,若不是南离在身畔……
他嗅到泥土的清香。
虽然他知道没得选,但竟然是这种地方。
松软黑褐的泥土之上,银发碧眸的英俊男人靠着树,肌肉壮硕的手臂环着乌发如墨的美人。他坐在男人腿上,仰着脖颈。
美色无边。
而此时,忽然传来一声粗犷的男音:“虎子!你在这里闻什么!”
是携带着猎犬的猎人。
逄风哆嗦了一下,脊背绷紧了。南离也差点被他从魂魄里赶出来。他忙稳定心神,将自己的魂魄慢慢深入,停留在逄风的魂魄里。
猎人挠了挠头:“什么声音?”
踩着雪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逄风的手臂都绷紧了。南离心里愧疚极了——逄风刚伤过神,想必是不愿与他双修。
可他不得不做。
南离安抚地抚摸逄风的脊背:“不会被发现,我布了结界。”
可逄风绷紧的背脊却始终没有放松,这也远比寻常更加激烈。南离环住他,将肩膀送到他口中,逄风咬了上去。
沉重的脚步声停顿了一会,越来越轻。猎人似乎拍了猎狗脑袋一巴掌:“乱嗅什么?这什么也没有。”
逄风微微喘着气。
南离心疼地将他揽过来:“你刚才到底怎么了?”
逄风轻轻摇头:“命格有缺,我正常来说,活不过三十岁。”
三十岁,于修真之人只是弹指一挥间。
南离:“我要怎么办?”
逄风:“你得和我成婚。”
南离急道:“那便成婚!”
逄风摇了摇头:“有一个问题。”
逄风抬起眼来:“你要娶的人,是长夜太子逄风,也是妖神幽荧。无论哪个,命数都落于长夜皇宫。”
逄风:“如今你我要合籍,命格相连。迎亲的队伍必须去长夜皇宫,捧着那块长夜君的神位,然后嫁你。”
南离目瞪口呆:“……那要怎么办?”
逄风扶着额头:“我也不知道,只能先去都城,再寻办法。”
南离将他裹在大氅中,揽了起来。
长夜的国都名为悬月,幽荧有着部分月神的神格,长夜同样有祭月的传统。
悬月,悬月。
逄风舌抵着齿,在心底默念两遍。
如今的长夜国君,已是逄风侄子的孙子了。世事变迁,已没人记得他的脸。
南离问他:“宝贝,你不是月神么?”
逄风抬起眼:“幽荧不是,月亮不能诞生神智,幽荧是在月亮与太阴之气中诞生的,可以看作月的魂魄,却不是月亮本身。”
他们走在国都最热闹的街上,逄风忽然拉了拉南离的衣袖:“前面是义狼祠。”
义狼祠香火极旺,来来往往的人从祠堂间进出。翘起的飞檐,气派的门楼,养了荷花的池水底铺满了铜钱。此时不是夏季,荷花未开,只有几片枯黄泛绿的打蔫荷叶。
几只乌龟在荷叶下探头探脑。
逄风便笑:“倒是比长夜君香火旺盛。”
檀香缭绕,踏进门槛便入目是一头威风凛凛的铜狼。铜狼生双尾,尾尖燃火焰,活灵活现,做跃跃欲扑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