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56)
“这诅咒很微弱,却的的确确存在着,如同锯木之绳一般,缓缓向与之接触的物什渗入着、侵蚀着,你的爪子,应该就是被它侵蚀了。”
南离疑惑道:“可那匹马为什么没事?”
乌马嘶叫了一声,用蹄子刨了刨地,依然是精神百倍的模样。
“如果我猜得没错,”逄风抬起南离另一只爪子,用柔和的水波磨着狼的爪尖,“乌骥应当不是诅咒的对象。”
南离猛地一抖耳朵。
“如果修习过咒缚之术,就会清楚,实行咒缚必须要设立特定范畴,不然诅咒无法成立。而范畴越广,所耗的灵力越多,牵扯到的业果也就越重。”
狼一脸完全听不懂的神情。
逄风解释道:“比如诅咒的对象是踏入这座山里的所有生命,那么乌骥也会受到诅咒的侵蚀。可它如今生龙活虎,说明诅咒的对象并不是山中的所有生命。”
南离脑中灵光一闪:“莫非……是踏入山中的修士?”
逄风道:“只是猜测,现如今还无法确定,”他望向云雾缭绕的山顶,“是与否,恐怕马上就要揭晓了。”
第72章 血肉
寂寥无声。
山间浓雾弥漫,山顶却格外空旷,没有一丝雾气。层层雾气将山裹住,徒留一个空空荡荡的山顶。山外乳白的雾气如海涛般翻滚不息,竟隔绝了一切灵觉的窥探。
逄风蹙眉。
这架势,似乎是鬼打墙?
眼前的景象在雾气中瞬息万变,几次呼吸间,竟浮现出一座小村庄。
这村庄突兀地出现在山顶,如同隔绝人世的桃源,隐隐能听见犬吠鸡鸣、孩童嬉笑。
南离在他身畔化作人形,打量了几眼道:“……这种地方,怎能有村子?”
逄风思索道:“或许,这就是诅咒的源头。如果不解决它,我们无法离开此处。”
南离道:“这片地真是诡异,先是死树还魂,如今又是诅咒,以前可从没有如此多的怪事!”
逄风:“我倒是曾听说过一种说法。”
南离问:“什么?”
“旱涝过后,必有丰年,五风十雨,祸藏其中。”
南离这次跟上了他的思路:“你是说福祸相依?久福必祸?可我不觉得在这几百年,人间有多好。”
逄风语言辛辣:“那是因为,原本应该属于凡间生灵的天平地安,被焆都夺走了。”
他淡淡道:“我查了卷宗,这百年内,焆都一再扩张,却仍然容纳不下数量暴增的修士。可东荒的灵脉,原本是养育不出这么多的修士的。”
南离心头一紧。
逄风抬起眼皮,望向他:“我一直有一事不明,我与翟禾君虽只是一面之交,却知晓他是个难得的热忱之人。他不可能不清楚,焆都的存在对凡间生灵意味着什么。”
“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将九阙建在这?”
南离:“……”
他低声道:“林逢……师兄他……其实不是这样的人。”
逄风:“翟禾君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并无质疑之意,我只是觉得,以他的性子,这般倒是有些奇怪,莫非另有隐情?”
南离的耳朵耷拉了下来:“的确。”
“当时准备建立九阙时,师兄他极力反对在焆都开宗,甚至已经在一座山中选好了址。我那时还……去过好几次。”
他喉头滚动:“只是一向开明的师尊却不同意,说他的命数注定离不开焆都。师兄不信邪,师尊也没多阻拦他,便放任他去了。”
“那时候他独自去山中监工,足足待了半年之久……然后就病倒了,三魂七魄逸散体外,多少灵药都无济于事,最后还是师尊出手,锁住了他的魂魄。”
逄风凝重道:“还有这种怪病?”
南离摇了摇头:“不清楚……师尊想必知道些什么,却从来不说。但有一事我很笃定,如果离开焆都过久,师兄会丧命。”
他的手指节有些发白:“对于九阙笼罩之下的土地,师兄每年都会亲自勘察,向溪水中滴下价值万金的灵液,散尽灵力去催生草木,尽他所能去弥补一些过失……自九阙建立,那片地上,从未因灵气匮乏而出现荒年。”
南离低落道:“近些年仙首议事,师兄提了好几次将焆都挪到河海之上,只是无人同意。”
逄风:“……只可惜,他这般的君子,实在是太少了。”
南离重重地“嗯”了一声。
虽说不知晨昏,村庄中却无人点灯烛,从纸窗里望去黑黢黢的,见不到人影。南离化去妖的特征,两人乔装成普通的过路人,踏入了村口的羊肠小路。
逄风瞥了一眼村口东倒西歪的石碑,上面三个板板正正的大字“刘家村”。
刘家村看起来只是座普通的小村,和其他村子一模一样,几间凋敝的茅草屋,石块砌的院落,开裂的石碾子。
一头瘦巴巴的驴栓在歪脖子树上,没精打采地咀嚼着干草。
保险起见,乌马被逄风留在了村外,俗话说财不外露,村中人见到这匹罕见的良驹,指不定动歹心。
刘家村并非空村,逄风分明听见了孩童的嬉笑声,可步入其中欢笑声却消散得一干二净。他们一路上见到了几个行色匆匆的村人。逄风试图搭话,那些人却一副讳莫如深模样,匆匆离去了。
只是从外表来看,他们又的确是活生生的人,并非鬼,却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这幅模样,像是对未来看不到一点希望所导致的。
但即便这样,这些人的脸上却并没有任何灾病导致的痛苦,而更多的是……麻木与漠然。
已然入春,正是插秧的时节,可逄风并没有看见任何劳作的人。村人多数正值壮年,却目光呆滞、游手好闲。
这类以姓氏为名的村庄通常极为排斥外来姓氏之人,看来他们今日也是遭遇了同样的境况。可无人搭理,就意味着无法解决此地的诅咒。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一间茅屋的门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影走了出来。
是一个约摸十五六的年轻姑娘,她的两颊深深塌陷了下去,脸色灰败。眼中却和其他村人不同,含着些光亮,怀里正抱着一条黄狗。
黄狗病恹恹地躺在她怀中,皮毛没有一丝光泽,却并不瘦骨嶙峋。这让逄风不由得想到与陈二刀同行时,遇到的小姑娘。
也不知她和爷爷如今怎样了。
反而是少女先开口了:“行商人?”
逄风接过话头道:“是,我二人在山中迷路,意外来此。一路上车马劳顿,不知可否借住几晚?”
他顺势掏出一粒银子:“不知这可否抵得上房钱?”
谁知姑娘木讷地看了他们一眼:“只要吃的。要肉。”
南离是个急性子,忙道:“你拿着银子,何愁没有肉——”
可她却依然不让步道:“只要肉,或者别的可以吃的。最好是肉。”
南离一头雾水,自从他沦落到这个鬼地方,就一直遭遇怪事——不要金银要肉,哪有这道理?即使是穷乡僻壤,也无人不知金银的价值。
这人怎么回事?
逄风拉过他,传音道:“打猎对你我并非难事,既然她如此坚持,便顺着她意思来。她很有可能是这里唯一愿意和我们透露消息的人。”
他道:“姑娘,我们的货放在村外,其中恰好有一些干肉,不知你意下如何?”
“可以。”
依然是不冷不热的一句话,她撂下这句话,就关上了门。只留两人面面相觑。
逄风扭头望向南离:“走罢,你大显身手的时刻到了。”
第73章 良缘
狼在山林间奔跑,闪着银光的飘逸毛发在风中拂动,矫健如游龙,灵动如脱兔。它的耳朵时不时抖动几下,在风中追寻着猎物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