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骨轮回[无限](12)
肚子变小一圈,石头被消化大半。等到起伏消停了他再看向前方,那宅院落在一棵大槐树下,似曾相识。
叉烧的香飘入鼻腔,激烈涌动的食欲像一只大手抓着钟言的胃,不停地往外掏。刚吃下去的一切都不能让他满足,填满肚子的欲念愈加强烈。
钟言忍住干呕的不适,朝它靠近,如果想要破煞最起码要弄清楚怎么回事,于是轻轻推开了那扇木门。他好像熟悉这里,二进门和回廊之后就是主屋,一间屋子坐南朝北。院里种着丛丛兰花,还有一方六角形的深井,窗棂上雕刻着梅、兰、竹、菊四种植物,和他的扇面一模一样。
隐隐约约还飘来一股药香,其中混着潮湿的阴冷气,就和钟言身上的中药味差不多。
再往里走,全是大婚的规制,一顶小小的红花轿搁在了井边,旁边是一架木头打制的轮子椅。
哦,不对,现代人把轮子椅叫作轮椅了。钟言踉跄地往前,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片未曾修整的瓦房和石砖,最后扶着轮椅的扶手缓慢坐下。他转动轮子,轮椅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响动往前,由台阶那块特意留出来的斜坡上去,到了门前,他再推开了没有门槛的木门。
屋里点着数不尽的烛火,好似供着谁挑灯夜读,其中那对儿龙凤蜡烛最为显眼。
钟言继续滑动轮椅,进屋后就看到一个年龄不大的女孩儿。
“你是何人?”他不太高兴地问。
那女孩儿像是受了惊吓。“我……”
“我娘呢?”钟言又问,肚子里咕叽一声,又有一些石头被消化了。
“到院子里去了。”女孩儿也穿着一身红,她慌慌地走过来,“您去哪儿,我推您去吧。”
“我自己来就行。”钟言打量着她,“我娘去院子里干什么?”
“这些事,小的就不知道了。”女孩儿畏畏缩缩,“我给您打盆热水洗洗手吧。”
钟言没吭声,看着那小丫头用铜盆去打水,自己便挽了袖口等着下人来伺候。他是见过好东西的,从前出趟门都有前后簇拥,家仆从院门口顶到主屋的门槛。
水打来了,女孩儿捧着盆说:“少爷,把腕子上的手串摘了吧,家里有的是更好的。”
“我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钟言的左手腕动了动,那六枚旧得不能再旧的铜钱紧紧贴在他的皮肤上。“不摘了,这是我娘给我的。”
十二三岁的小丫头露出几分酸楚的模样,又笑着劝说:“少爷放心,您的娘亲最近好了不少,郎中说好好养着能养到……”
钟言冷眼看着她。“能养到明年初春,是吧?”
“不是,不是。”女孩儿察觉说错了话,神色很是复杂,“郎中说能好好养到……养到……养到……”
这样的年龄,恐怕还不会扯谎,自然编不出什么来。钟言倒是不生气,用加了艾叶的温水浸泡指尖,心里五味杂陈。
“好好养着,能好。”女孩儿总算编出一句来,又宽慰道,“您的娘亲也说了,她若是能好,就是神仙保佑。”
“神仙?神仙可从不显灵。”钟言喃喃自语,小丫头自知说错话,又像听了不该听的话,低着头不做声了。
“怕我是吗?”钟言用手帕擦了手,“怕我吃了你?”
“没有,少爷您多心了。”女孩儿回答。
“推我去窗边看看吧。”钟言放下了手帕,转动着手上那枚不太值钱的戒指。女孩儿赶紧放下盆,到他身后去推木头轮椅,推了十几步便靠近面向院落的小窗。
窗外一片萧瑟,青苔颓败地点缀着院墙,院墙将整院包裹起来,像是一个囚笼,也隔开了隔壁堂皇的别院。风吹过,草木摇动,钟言看向影影绰绰的竹林,没瞧见娘亲,却瞧见了一袭红衣的自己。
“少爷您快看啊。”身后的女孩儿惊呼,细细的手指揉着他的肩,“外面那是干什么呢?”
钟言仔仔细细地看着,院里起了一层白雾,他往前伸了伸脖子,像要探出窗口去查看。
忽地风向改变,哪有什么坐南朝北的宅子和婚房,哪有什么梅兰竹菊的窗棂和龙凤烛,只有钟言站在一棵巨大的歪脖子树旁边,树枝上挂着一条白绫。
梦境一样,周围的砖瓦都在消散,风一吹就要变成尘埃,钟言入神了,不知不觉将头一伸再伸,像是要看清楚院子里的自己在干什么。
而他的脖子已经伸入白绫的圈套范围之内,好似不自知。
那身红衣刺目,旁边是两个烧火的六脚大铜盆,钟言看到自己抓了一大把金元宝扔进火中,又抓了一整把黄色的纸钱,洒向空中。烟火气袅袅,纸钱片飘散,一块青灰色的长方墓碑落在正面,自己摩挲着石碑,头上戴着一朵白花。
“我挖心取血给你续命,我寻棺养尸帮你养息,你一个病秧子,成亲那日咳过三更才停,凭什么不准我守寡!”
钟言听到自己凄厉的哭喊,如泣如诉,又一把厚厚的纸钱洒上了天,黄纸如滚水涛涛,青烟蒙眼,灰烬打着旋儿地往上飞,要送人上路了。
原来自己在哭坟啊,钟言笑了笑,随即他奋力将窗一关,刹那间乌云大作,冷风尖啸,成排的窗棂被呼得啪啪作响,他再看向右侧的铜镜,自己身后哪有什么揉肩膀的小丫头,只有一个穿着红衣的替死鬼,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地狱无门你硬闯,那怪不得我!钟言飞快抓住她盘住肩头的三寸金莲,一把将她扯下,那女孩儿在地上滚了几圈,忽然抬起脑袋来,嘻嘻嘻地笑起来。
“这点障眼法就想骗我?如果我叫你骗了,岂不是白修了饿鬼道!”钟言从轮椅站起来,障眼法必定有这人放不下的执念和牵挂,或是最想求来的事。大风吹开窗,窗外早已没有了院落,周围全是阴森森的药气。
钟言忍不住回过身,房梁上挂着几十条白绫,每个上头都挂着吊死的人。
驴友团的那些人,大概都在这儿了。
“飞练煞?”钟言闭了闭眼,白绫也称作飞练,吊死鬼最喜欢拿来索命。
“你能站起来?”地上的小女鬼开了口,声音似男似女,气愤难当。
“坐轮椅是我个人爱好,我想坐就坐,想起来就起来。”钟言听着这句就来气,“我站起来了,我又坐下了,我又站起来了……”
身后悬挂着十几具死尸,钟言的行为更显得古怪。十几次反复之后他一掌劈在了轮椅的木轮上,整个障眼法也消失殆尽,面前的女鬼吐出一口黑血,也不见踪影。
只留下身后那棵树和团灭的驴友团。
短短时间里就死了这么多人,钟言抬头看着这惨状,脚下又被绊了一下,低头一瞧,是已经被人割了脖子的王小薰。
肚子里的石头消化得差不多,刚才还明显的大肚子只剩下一点凸起,只剩那团活物动来动去,钟言蹲下检查王小薰的尸体,还没凉透,她死得太快,也没来得及产生怨恨,魂魄都走了,只剩下尸首。
是谁干的?敢在鬼煞里杀人,也不怕当场起尸?钟言将王小薰那双没闭上的眼睛往下压了压,给她瞑了眼目。这时背后一阵阴冷,仿佛被人窥探,钟言立刻站起来,看向树上挂着的那些没僵硬的尸体。
他们的眼睛紧紧闭合,身体还未出现尸斑。
一想到尸斑,钟言就想起萧薇说过的那件怪事,送到医院里的校工竟然已经死了一年多,又想起那个奇怪的视频,从萧薇闺蜜嘴里爬出来的舌蹩,这是有人下蛊。
最近这世道究竟怎么了?什么魑魅魍魉都出来,看来是天下大动,人鬼不安。
钟言退着步子走,每走一步都提防着尸变,虽然他感觉不到这些人的魂魄,可眼下一切都说不准。退了大概三十几步他才扭身,只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一晃,又迅速地躲进了黑暗处。
“什么人!”钟言呵斥。
黑暗处没有一丝的动静。
不管有什么,绝非善类,钟言快步往前走,想尽快离开这片凶地,一定是有什么东西缠上了自己。越走越快,顾不上方向感,他用尽全力朝前迈步,可那双眼睛仿佛贴在自己的后脖子上,始终甩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