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罗生门(230)
“离开不代表不喜欢,留下也不代表喜欢。”
他沐浴在油画般的烈焰光线里,沉静得像樽菩萨:
“人间情爱,本非常道。道无形,名有形,以有形释无形,又怎么能够呢。”
“跟我论道是吧。”
池子鹤再次倒了满杯,不过没有喝:
“道的确无法诠释,但无论怎么变化,它就在那里。在那里的东西,可以有千言万语形容它,无论是什么样的形容,都是它的一部分。”
“只要接受新的‘名’会出现,道其实也没有那么难理解。”
“可你的选择是现实的,选择和论道不同。它一定代表着你的某种想法,无论是牺牲成全还是自利,都会有理由。”
有飞鸟从山头掠过,成为最后一抹红光下的余影。
言祈灵眨了眨眼,倏忽又笑:
“我爱他,又不爱。”
池子鹤没有露出以往那种夸张的表情,他把酒抵在嘴边,露出认真倾听的神情。
言祈灵这个人,向来把自己的心思埋得最深。
或许是知道,这将是他在人间见的最后一个人,所以终于吐露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言祈灵转着手里的酒杯,仿佛注视着某个倒映在玻璃杯上的虚影:
“我爱着真实的他,无论是好是坏,我都爱。即使他抽烟的动作违背我一贯的原则,但我喜欢看他放松的样子。”
“可是像我这样的人,真的明白什么是爱吗?”
他抬起头来,异瞳里流露出近似于稚童的茫然:
“就算这是爱,它又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对于无间主而言,海枯石烂只在刹那。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可以与我同寿吗?”
“并不是我不相信人间有真情。只是与其相信这种东西会在我身上延续,不如相信精卫能把海填平。”
池子鹤哈哈一笑:
“你是信自己能爱到天荒地老还是信我是秦始皇?”
言祈灵:?
见他不懂自己的梗,池子鹤露出点无奈又好笑的神情:
“没什么,我就是看气氛有点沉重……不过你说的话也在理,折腾这么多年,其实……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和以前相比,我更加确信自己想要什么。”
言祈灵没有说话。
在他看来,一生太长,尤其是他的一生,更是长得可怕。
他宁愿记得此刻自己的内心炽热,记得曾有个触动他心弦的青年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也不愿意等待年华老去,自己在苍茫的时间里逐渐失去人性。
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东西从身体里抽丝剥茧,最后由他亲手把那些美好化为灰烬。
他从怀里掏出两根银色手链。
这是进入最后一个无间世界时,明仪阳亲手给他戴上的。
他把它们摘下来,就是为了避免产生额外的麻烦。
现在,他把它们放入池子鹤的掌心:
“这个,记得帮我带给凌霜。”
池子鹤默默收下,没有说话。
一口喝光杯里的酒,言祈灵看向池子鹤:
“事不宜迟,明日凌晨三点时,阴气最盛,届时,替我封棺。”
第164章 现实:锁灵
万籁俱寂, 明仪阳在客房里醒来,幽蓝的黎明光线铺满整个房间。
他的眼瞳中闪动着钻石般的紫色光芒。
起身抓起旁边的衣服,他直接开门去院子里, 然后打开自己的迈莎锐, 一路轰鸣离去。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言祈灵也仿佛被什么东西惊醒, 蓦然张开了眼睛。
他望向自己的掌心。
属于弥生的纹路正在快速消逝。
明仪阳提前觉醒了!
他没有犹豫,去敲池子鹤的门。
见对方迟迟不开,他直接踹开大门,抓起因为醉酒而迷迷糊糊的池子鹤:
“现在抬着棺材上山,直接把我封进棺材里, 明仪阳醒了!”
池子鹤酒蓦然醒了大半, 顶着满头乱发出去找工人。
抬棺材的工人怨气冲天,不过看在池子鹤的面子上勉强没有骂人。
兢兢业业把棺材抬到了指定位置, 然后在池子鹤大把塞钱之后, 喜笑颜开地下山去吃早饭。
言祈灵轻飘飘地把沉重的棺材板移开, 轻盈地落了进去, 随后又“嘭”地一下盖好了棺材板。
池子鹤:……行, 从没见过这么自觉的无间主。
池子鹤知道言祈灵为什么让他提前封棺。
无间主的封棺相当于人类被确诊死亡, 属于无间主的气息会被悉数隐匿在棺材之中。
只要他出不去, 别人就找不到他。
现在明仪阳已经出动了, 用脚指头也知道这个人有靠气息找到言祈灵的方法, 不然言祈灵不至于那么着急。
原本封棺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明仪阳找上门来。
现在当然不能功亏一篑。
彻底封好棺材的池子鹤又重新检查了一遍自己贴的符篆。
确定没有问题之后,他扶着棺材说:
“今晚到凌晨三点我会再上来一趟,让人把你埋起来,你只管放心。”
棺材里的无间主敲了三下作为肯定的回应。
池子鹤于是离开了这片荒无人烟的林子, 下山回宾馆继续睡觉。
到了凌晨三点时,言祈灵被脚步声惊动。
随后棺材就被抬了起来, 除此之外还有类似卡车的嗡鸣声。
棺材的确很沉,要移进去说不定要吊起重机,池子鹤为了这件事的确是花心思了。
棺材哐当放在了一个平面上。
不过这个放置的声音似乎有点不太对?
言祈灵还没想明白,一股强大的力量就从头顶传来,随后连接了四面八方的罡气,把他紧紧压在棺材里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他原本充沛的灵魂力量骤然沉重无数倍,很快就让他,陷入了久违的真正睡眠。
-
言祈灵以为自己醒来会是几百年后。
所以当他躺在熟悉的沙发上,面对着写满咒文的大白墙时,忍不住略有些失神。
他几乎要以为这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
他动了动手臂,却惊愕地看见了捆在他身上的缚灵索。
这就是明明白白在告诉他:这不是梦,是个危险的陷阱!
随着蹬蹬的脚步从玄关处传来,明仪阳端着玻璃碗出现在这个狭小的地下室中。
他们彼此互望,青年却没有停下脚步。
明仪阳仿佛无事发生般,在言祈灵面前放下玻璃碗,里面装着汤青色白的银耳莲子汤。
青年的态度随和得可怕:
“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做。”
言祈灵没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的沉默似乎在青年的意料之中。
青年于是弯了弯眼眸,银色睫毛纤长又动人:
“把你从山下弄下来还真费劲,尤其是那个棺材,我都不知道该放哪里,刚才已经送木材厂处理了,回头磨几个挂饰给你玩。”
言祈灵感觉到说不出来的陌生和诧异。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原本直率爽朗的人类,开始在他面前戴上奇怪的面具。
这并不是言祈灵想看到的。
但对于明仪阳而言,不戴上这样的面具,就会太容易被对方猜到,从而被抛弃,被甩下,甚至被失忆。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