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15)
“你不傻么?”
“……”容探抬头看向李牧,却见李牧眉目中似有柔情,那眼里头的光彩他见过,他在苏小妹的眼睛里见过,苏小妹就是这么看李牧的!
他……他昨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
“我头还有点晕,”他闭上眼睛,捞过被子盖住了半张脸:“我要静静休养。”
“养着吧,”李牧说:“我就在外头,有事叫我。”
“嗯。”
容探看着李牧出了门,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侧身看向窗外凋零的海棠树,忽然想起召庭来。
在他们召庭,也有一株很大的海棠树。
也不知道老师傅他们怎么样了,会不会以为他死了,正在为他的死伤心,或许还担忧着李牧,心想他死了,李牧跟着他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孙大夫说的对,如今行尸遍布,生死存亡都在旦夕之间,或许他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老师傅他们了。
得抓紧时间养好身体,然后再去找他们。
容探又在床上躺了一天,喝了一整天的药,精气神这才恢复了一点,只是饮食上十分注意,吃的很是清淡。这村子闭塞,常年没有外人来,突然一下子来了两个年轻男人,且都容貌出众,引得好些村民都偷偷过来看。容探被外头的说话声惊醒,睁开眼睛,就看见几个中年妇人在窗口偷偷往里看。他心下一惊,就坐了起来,大概是他披散着头发,身上的衣袍也很是松垮的缘故,他只听见这几个妇人低声说:“这是男的女的,我怎么看着像是女的呢?”
“二嫂子,你是什么眼神,是个男人,只是长的秀气。”
容探咳了两声,伸手将头发撩到脑后,冲着她们笑了笑,腰杆也挺直了,喊道:“各位姐姐好!”
那几个妇人听见他叫姐姐,都捂着嘴笑着跑开了。容探赶紧下床,套上靴子走了出去。李牧正在跟孙大夫说话,听见门响就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他出来便站起身说:“醒了?”
“睡了一天了。”容探说着却往院子角落里瞅,发现刚才还在窗前偷看他的那几个妇人已经端起地上的木盆往外头走,叽叽喳喳地笑着,好不热闹,原来是洗衣裳回来,路过来看他一眼。
“她们要看我,我起来给她们看,她们倒跑了。”
孙大夫笑着说:“你别见怪,我们这村子常年没个外人过来,她们是好奇。”
李牧说:“天就快黑了,你出来也不多穿件衣裳。”
容探便回屋加了一件衣服,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走了出来。日头已经西斜,橘红色的阳光照着外头一片一片的海棠花,如梦似幻,比他来的时候看着还要美。这里当真是个世外桃源。
“你感觉怎么样了?”孙大夫问。
“好多了,就是身上没什么力气。”
“病去如抽丝,很正常。”孙大夫说:“以后千万注意别着凉了,如果这病还有复发的可能,发烧或许是最大的诱因。”
容探听了,赶紧回屋又加了一件衣裳,把李牧的一件衣裳裹在外面穿出来了。平时不觉得李牧比他高大多少,这一穿李牧的衣服才发现,那一身腱子肉果然不是吹的,他里头都套了一身了,再穿还是大。李牧说:“你这样裹着不难受么?”
“是舒服要紧,还是命要紧?”容探说着看到了院子里晾晒的几件衣服:“这不是我们的衣服么,谁洗的,你?”
李牧点点头:“血迹是洗不掉了,不过总是干净些。”
他跟李牧一起长大,自然知道李牧从小到大都没有亲手洗过衣服,他也没有,召庭有的是下人,这些事轮不到他们做。
他一想到李牧端着个水盆在溪边蹲着洗衣服的模样,就嘿嘿笑了出来,李牧道:“随便搓了两下,这种事,总不好劳烦别人。”
容探过去看了看,觉得李牧这人实在是谦虚了,血渍虽然没有完全洗掉,但衣服洗的算是很干净了,血渍处搓的都有些发白了。
“躺了一天,觉得闷闷的,你陪我出去溜达溜达,也省的这些姐姐们专门跑过来看我们。”
“是你的姐姐,不是我的。”
“……”容探扭头看李牧,李牧忽然笑了,那一笑简直这一树海棠也比不上,端的是光彩熠熠晃人眼。容探赶紧交代说:“等会见了那些姐姐妹妹的,你可不要这样对着她们笑,万一她们被你迷了眼,要押你在这做夫人,我可未必能救得了你,我听说乡下的女人都很剽悍。”
“那你就不怕?”李牧说:“你还上赶着她们笑。”
“你太老实了,我不一样啊,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练的一手好本事。你看我姐姐妹妹虽然多,有没有招惹过烂桃花?没有吧。你就不一样了,那个范小妹……”
“你怎么总提她,”李牧说:“我不是拒绝她了么?”
“前车之鉴啊!一个范小妹你就折腾了好几年,我听说这次咱们走的时候,她还要来送你呢,被范行之给拦住了。你呀,一张脸,太招人!”
“我以后谁都不招。”李牧看着他说。
平白无故说了这么一句,倒说的容探心里毛毛的。他看李牧那一双欲说还休的眼,心下想,天啊地呀,他昨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事,怎么李牧看他的眼神这么赤裸裸,满满都是“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要对我负责任”的意味?!
“昨天晚上……你跟我睡的,我睡觉是不是不老实,你没睡好吧?”
没想到李牧却那么了解他,直接说:“昨天晚上你做了什么,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么?”
……
容探觉得自己听到这句话,比被行尸咬了还要五雷轰顶!
他……他……他做了什么?!
第19章
“应该不会……像喝醉酒那一次……”容探的舌头都要打结了。
李牧却说:“你病成这样,我怎会乘人之危。”
“哦……”那就好,没搞出格就好……等等!
乘人之危?
这是什么意思。乘人之危的不是他容探么。怎么他听李牧的语气,好像是反过来了?!难道自己记忆有错漏,自己才是被动的那一个?!
“你昨夜烧的迷糊,人倒是比平时睡觉老实。”
“哦……”容探已经光会哦,说不出其他话来了。他奶奶的,搞得自己像个小姑娘似的一股一股的害臊。
日落西山,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也消失在山峦尽头,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海棠本来是无香的,如今薄暮浮来,竟好像也带了香气。容探裹着袍子站在门口,看着村里袅袅升起的炊烟,又看了看身旁的李牧,心里竟然浮出“岁月静好”四个字来。
大概是鬼门关上刚走了一趟,惊吓过后,人心便变得格外柔软温和。
“我得谢谢你,”他对李牧说:“要不是你,我可能早就死了,变成了山林里的一个行尸,不知道在啃什么呢。”
“你不是说你救过我两次,如今我还你一次。”李牧说:“还欠着你呢。”
“我发现一个事情……”容探忽然转身,盯着李牧说。
李牧愣了一下,问:“什么?”
“我发现你比以前能说了……”
“……”
“真的,你以前话多少啊,都是我逗着你说。如今男大十八变,越变越能说了。”
“……”
李牧话不多,只有在召庭说话还算正常一些,出了门,那叫一个高冷。如果不是他待人接物太过高冷寡言,他在都城的声名要远胜现在许多。老师傅对他一向严苛,但在这件事上却一直由着他。倒不是老师傅觉得这个不打紧,而是他们都知道李牧小时候是什么样。
李牧小时候颇有些怪异,不爱说话不爱笑,就爱一个人玩,但他又天资聪颖,堪称神童,两者加在一起,就更显得怪异了,好像他除了读书就没有别的。容探一开始不喜欢他,觉得李牧的存在简直就是衬托自己不学无术的,所以总是捉弄他,要把他捉弄过李牧的招数都写出来,简直可以出一本整人秘籍。但是李牧每次被整了,也不恼,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他,有时候被整的灰头土脸,有时候被整的浑身湿透,有时候还会被他利用顶包,站在那里替他受罚打手板。
到最后了,容探都觉得过意不去了。他和苏翎在院子里爬树,看到李牧一个人端坐在室内,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觉得这样的李牧,竟有些小可怜。于是他就不再捉弄他,有事没事就爱逗逗他。李牧不常笑,但就因为他不常笑,他偶尔逗得李牧笑出来的时候,就觉得特别有成就感。何况李牧是出了名的美男,笑起来自然春风十里,百花灿烂。
李牧比他大两岁,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不长个,跟他差不多大小,十几岁的时候突突猛长,一下子高出他半头,从此以后成了他的保护伞,他每次犯了错,老师傅要罚他,他总是能替他想到办法躲避过去。要是他在外头受了欺负,李牧准会替他出头,而且出了气还不会被人抓住把柄,李牧在整人上比他高明多了。
想想曾经,看看现在,真是时光如梭。两岁之前他都还不记事,可以说他的整个人生记忆里,都有李牧这个人。他幼年离家,李家人对他来说,和自己的家人也没有半分区别。
“我有个事,一直没好意思跟你说。”容探嘿嘿笑了笑,看向李牧:“要不趁着现在风光宜人气氛好,跟你说一说?”
李牧扭头看他,很认真。
“其实也没什么,就……你能陪我出来,我虽然嘴上没说,可心里是很感谢你的。”
如果不是大病一场心思柔软,他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对李牧说这么肉麻的话来,说完自己就先哈哈大笑起来。李牧也笑了,扭过头去看着前面的流水落花。
他没有死,这对于他们两个来说,都是很值得感谢的事。
“容公子,回来吃饭了!”孙婆婆在院子里喊道。
容探应了一声,问李牧:“你说奇怪不奇怪,我记得咱们刚来这里的时候,就听孙婆婆称呼我公子,她是怎么知道我身份的?”
要知道公子这个称呼可不是人人都能得的,需得是大富大贵的世家子弟,以五大家族为首。寻常官宦家的子弟,大都称为少爷而非公子。
“乡下人大概不讲究这些,公子对他们来说,或许和少爷没什么区别。”
“我就说,她要是只凭咱们衣着口音就知道咱们的身份,也太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