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怪(33)

“你也没有说过你是否爱我，你只说如果你爱我你就会被我杀死。那么是什么让你宁愿被杀死也吃了含着玻璃糖的毒呢？”沈秋觉得自己的比喻用得有点多，于是尽快结束了话题：“让你发光的并不是我的滤镜，是你对爱的渴望。这……真的是很夺目的。你在我心里始终是亮晶晶的，碎了一地的宝藏，你知道吗？我没法不把你捡起来，因为我从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原本有多好。”
明韶愣愣的看着他，吸了吸鼻子：“可是我已经不好了。”
这个小孩真的很难哄。
沈秋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但你还年轻，你有很多很多以后，你会变成更好的人，你会被修好，你不会一直这样，也不会一直都是破碎的。”
明韶又要哭了，眼里已经涌上来一层水膜，沈秋要是再多说两句，他一眨眼睛就能流泪，但沈秋偏偏停住了，把他抱进怀里，带着温暖的叹息摸他的后脑勺：“别说傻话，你又没有错，你一直都没有错，你做得很好了。”
这倒不是套话，而是真心话。就从吃里扒外泄露自己家商业机密的手段来看，明韶的专业技能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他就是没有动力好好生活，甚至没有力气活着。
世界迎接他的是海底巨兽的藤蔓和枷锁，是腐蚀心脏的剧毒和伤害他的亲人，世界没有给他太多糖果，更没有给他太多好东西。沈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种补偿，他不愿意物化自己，但他希望自己是。
明韶太需要一些好东西了，他是个好孩子，他应该被奖励。
沈秋感觉到肩膀上一阵湿热，明韶还是哭了。他对这个日趋哭包的明韶真的很无奈，每次他哭都会觉得心疼，心酸，心梗，等一系列不良反应，却哄不好，只能被他抱着慢慢安抚。
所以等到明韶换好衣服的时候就有些来不及了，两人一前一后从办公室出来，就迎上了叶容不赞同的表情。
明韶居然脸红了，沈秋并不想知道他一瞬之间都联想了些什么，随便的对叶容挥了挥手：“我们要出去……”
话还没说完，明韶打断了他：“我去吧，你就不用去了。”
沈秋咔嚓一声扭过头看着他：“你真的要一个人去？”
明韶摸摸他的脸：“我可以。你好好休息吧，昨天你也够累了。”
叶容露出不忍旁听的表情：“好了好了，别说了，我不想知道。”
没人纠正她的错误认知。沈秋送明韶到电梯门口，明韶怎么也不让他陪着下去，大概是终于长成了大男孩，沈秋居然体会到一阵诡异的失落和欣慰。分析一番发现那大概是“儿子第一次独自去上学”的感觉，被自己雷得发抖。
一回头叶容抱着手臂站在门口，看着他：“沈总以后和明总讨论晚上那点事的时候，能不能注意不要伤及无辜？”
前女友姐姐真的很无辜。
  第四十四章
 
大佬和明韶约定的地点是一个酒店总统套房，按理来说这个地点很容易引起误解和香艳的联想，但其中布置的颇有舒适而专业的气质，因此实际上明韶进去的时候毫无理由的联想到了老师的办公室，或者校长的办公室。
这个想法并不是毫无根据的，因为明韶看到的大佬也颇有老师的气质。严厉的面容和审视的眼神，虽然她穿着精良的套装，妆容得体且专业，浑身上下都是黑白两色且没有任何首饰，让她看上去年轻了许多，大概只有四十出头，看起来也还是像个坚毅且实事求是到耿直的老师。
这反而让明韶松了一口气。
他没来得及做自我介绍，大佬就对他点了点头，开门见山了：“我认识你。”
明韶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大佬言简意赅，冲着面前隔着一张桌子的椅子点了点头，示意他：“坐。”
明韶乖巧的坐下了。
接着大佬就爆出一个如果明韶站着听可能会跌倒的猛料，显露了她的高瞻远瞩和温柔体贴：“但是你不知道我是谁。我是你爸爸的前妻。”
明韶露出备受惊吓的表情：“但是……”
但是明集的母亲死了呀！
这位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令人敬畏的气质的女士显然知道他要说什么，甚至对他笑了笑：“他娶过两任妻子，你和其他人一样，只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我而已。”
这是实话。
明韶恍然大悟，但又有了更多疑问：“听说他之所以再娶是为了强强联合，但是你都到了这个地位……”
这个问题的答案并没有藏得太深，所以眼前这位翟女士只是对他微笑，明韶的话音就自动断在了喉咙里。她这才解释他已经想到了的那些问题的答案：“当时我们白手起家，从一无所有到小有名气，但这对于一个事业心旺盛的男人来说是不够的，所以……他选了最优解。”
她近乎温情脉脉的打量了一番明韶，把一句刻薄的话说得毫无敌意，甚至颇为幽默：“现在看来他在最优解里面选了对自己最有利的，呵，男人。”
女性大佬冷笑一声，而在她眼里只是一只小绵羊的明韶也跟着赞同的点头：“男人，呵。”
场面竟意外的和谐。
翟女士有些意外的看了眼明韶，从他漂亮的小脸蛋儿上居然看到了几分同仇敌忾的姐妹情，想到了他年纪轻轻就死了的妈妈，和他在背后动的那些手脚，对他滋生出几分欣赏：“不过呢，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延续那段婚姻了。”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把话题拉到了现在，明韶被她召唤的原因上：“我不是一心一意的在报复他，但我也不想让他好过，正因如此我才注意到了你，虽然做事毫无章法，但我欣赏你这种报复欲，小宝贝儿。”
走出失败婚姻让她如鱼得水，顺利进化，现在比起当年，可以说是又杀伐决断又幽默有趣，面对明韶简直像个漂亮又危险的大姐姐，且位高权重，因此格外迷人。
就算还不清楚她的意图，明韶已经觉得自己无可救药的喜欢上她了。
翟女士点燃一支薄荷味女烟，夹在指间以评估的眼神看着他，让明韶觉得自己顿时一无是处，好似不会被她在一个秘密的擢拔之中取中：“你很天真，你一无所知，因为你没有学会一些东西的途径，所以……你差不多还是个孩子，但我想见见你。”
她吸了一口烟，深深吸入肺里之后又慢慢吐了出来，继续往下说：“我觉得你我之间有一种奇怪的缘分，让我对你很好奇。虽然我早就不再想起曾经那些事，包括失败的婚姻，和被最信任的爱情啊丈夫啊狠狠甩了一巴掌的这些破事，也不再觉得那是我的家，但我觉得得见你一面。”
“我不恨他了，你恨他吗？”
她的双眼犹如鹰隼。
从没有人对明韶问起这个问题，而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天生缺乏丰沛的感情，况且也从没有人在乎过他的感情。沈秋是不同的，他区别于其他任何人，坐在明韶感情的天空上，明韶现在已经基本相信无论他恨不恨，爱不爱，沈秋都会存在了，他对其他人的看法无法影响沈秋是否停留。
虽然这不能证明他对自己和对沈秋有了更好的反馈，但毕竟明韶不算一无所有了，他有自己的神明。
最后他回答：“我不知道。”
翟女士深深的看着他，默不作声的叹了一声。她一向巨细靡遗的调查一个人，因此对明韶的精神状态有所了解，知道他去过那种康复中心，也知道他接受过没有什么效果的心理咨询，甚至还知道他是一个同性恋，而他的男朋友近期看过心理医生。
呵，多么支离破碎的人，根本就是她那狗屁前夫造的孽，但这可怜孩子一个人就能波及好几个人。如果他的感情经历再丰富点，就可以称作遗毒无穷了。
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造成这一切的狗屁男人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自私自利，令人作呕。
自从离婚之后，翟女士度过了一段相当痛苦的日子，因为她的人生信念，事业，对爱情的信仰，包括体贴入微灵魂契合的丈夫都消失了，在一夜之间崩塌，要度过这个难关着实不易，但她毕竟走过来了，以至于如今报复虐渣都无法成为她生命的主要动力。
她变得愈发强有力了。
但明韶还没有，他是个孩子，是纯然的受害者，而他离开母亲也太早了。
如果她也能有一个孩子……
她及时掐断了这个思路，对明韶简单的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这件事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明白吗？生意就是生意，生意场上无父子，如果你被发现了只会很惨。就当我是剧透好了，下一步我会和你爸爸进行十分残酷的竞争，你在这里面最好什么都不要做，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曾经做了什么。”
“为什么？”
这比明韶和沈秋的预料要好得多，甚至可以说是天上掉馅饼，但他天生多疑警惕，不可能简单的接受然后道谢，告辞。
翟女士严肃的脸上荡漾起一阵笑意：“就当我是谢谢你？”
她的神色好像逗猫一样兴趣盎然，因此明韶看得出来这不是真话，他倔强的抿着嘴沉默，于是她放弃了彻底隐瞒他的打算，透露了一部分理由：“你放出的那些消息歪打正着，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这个人重情义，从来不会恩将仇报，何况我要对付的人只是你爸爸，不愿意伤及无辜。而你做的那些事毕竟不够完善，还欠考虑，所以或许会给你惹来麻烦，我只想警告你以后小心，别再做了。”
“再说，你也不想让人为你担心对不对？”
最后一句话甜蜜蜜，充满了温柔，但明韶顿时炸毛：“你什么都知道！”
猫咪的本能真是强大。
翟女士笑眯眯的看着他，晃了晃手里一个合起来的文件夹，毫不讳言：“那当然，小猫咪。”
明韶一直炸毛到想清楚自己对她毫无胜算，而这个女人在逻辑上所作所为都是合情合理的，这才慢慢放下警惕，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带着几分不情愿道谢：“谢谢你。”
对方确实没有任何理由对他这么照顾有加，除非是道德水平高，是个好人。
虽然他已经有一个体贴入微的饲主了，但并非不能感受到别人的好意，并且给出对方应得的感谢，顺便为自己帮不上更多忙，无法报恩而羞愧。
他在椅子里不自在的动了动，调整姿势，见对方尚无送客的意图，小心翼翼的问起了过去：“那你之后……怎么样了呢？”
翟女士对他露出鼓励的微笑，轻易的告诉了他：“我离婚了，之后颓废了一段日子。这不是因为我沉迷于爱情，而是……婚姻的失败对我的打击太大，我本以为自己不会看错人，因此他变了就好像是对我的狠狠羞辱和否认。”
又是一个被侮辱与被损害的灵魂。
“但是你要知道，人生当然还有其他的选项，我走出来之后，恢复了职业生涯，继续进修，学习，工作，不过再没有结过婚，”她对忍不住露出关切表情的明韶安抚地笑笑：“我喜欢工作，也喜欢燃烧自己，挑战极限，但婚姻我不想再选择了。这不是因为婚姻失败，早些年我没顾得上，之后么……这也不是很重要了。”
听起来像是叶容那个故事的进阶版——沈秋当然把叶容为什么会来就职的故事对明韶讲了，全是为了打消他的疑虑。
明韶喃喃自语：“你真厉害。”
你们都真厉害，可是死了的那个人……是因为无能吗？
翟女士对他摇摇头：“这是个概率问题，一方面或许是因为我们有异于常人的优秀和忍耐力，另一方面……也许只是我们很幸运，找到了更多理由和支撑呢？”
她没有问“你们”是谁，她甚至也知道明韶想到了哪个死人，真是个聪明到可怕的女人。
  第四十五章，金醋栗
 
明韶其实挺喜欢这位翟女士的，但他还是难免在对话的时候感到不自在。这不能怪眼前已经温和到超出想象的女人，只是他自己对社交非常焦虑，无法抑制自己的反应，而且一旦意识到，只会更焦虑，更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