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8末世路(44)
他甚至不大呻/吟。
施言陪在他身边三天,只听游酒轻轻哼过一次,双手紧张的蜷起来,又松开。
——你梦见了什么吗?
是梦见地面的丧尸、失去的同伴、坠机的父亲,还是……
施言蓦地想起游酒在昏迷前,突然大步而来抱住自己,在自己耳边低低呢喃的那几个字。
真是啼笑皆非,游酒抱着他,居然喊出那几个字。
教授深思着,他包裹在雪白手套下的手指轻轻碰触了男人削瘦的脸庞,隔着柔软布料也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持续的高热。
指尖顺着男人挺拔的鼻梁往下,滑落在他紧紧抿着的薄唇间。
“——我哪点,长得像你母亲?”
————————
母亲的手指白皙、纤细,带着女人特有的体香,和淡淡的消毒水气息。
她牵着他的手,在一片一望无垠的绿茵茵草地上漫步,他听见很多小孩子的笑闹声,从草地另一头遥遥传来。
他拉了拉母亲的手,穿着白大褂的女子侧过头,如海水般蔚蓝的眼眸笑吟吟的看向他。
她弯下腰来,捏了捏他的鼻子。
“怎么啦,小游酒?”
她问,“你还想去同那些孩子们玩耍吗?”
她伸手想抱起他。
小小的孩童仰起头,他要跳起来才能够着母亲的腰身,但是他还太小,根本跳不稳,容易打跌。他固执的拒绝了母亲的邀请,只用胖嘟嘟的手指攥着母亲的指尖,心急的拉着她往前走。
他听见母亲无奈又宠溺的叹了口气,随着他摇摇摆摆步过那片草长莺飞的绿地。
春季旺盛的草尖没过女人膝盖,把小男孩娇嫩的脸蛋刺得痒痒的,他笑个不停。
草地尽头处,一座中古欧式建筑风格的房子印入眼帘,在房子宽敞的前院,有十数个同他年纪差不多大小的孩童在嬉戏打闹。
他听见他们在笑,不由屏住呼吸,松开母亲的手就想朝他们中间扑去。
却被母亲轻轻拉住了他的背带裤。
“今天不行,”他母亲歉意的说,“今天是……的日子,你不能接近。”
今天是……
是什么的日子?
他没听清,他回过头,看见母亲的嘴唇在翕动,可是一个字也听不清。
风把母亲的声音掰碎了,揉成一小片一小片散落在四地。突然间,他发觉不仅仅是听不见母亲的声音,在他与她之间,一堵看不见的空气墙正徐徐升起,隔开他母亲捉着他后背心的手。
小小的孩子惊恐的捶打着那看不见的墙,墙后母亲的笑脸变得模糊不清,忽而又摇身一变,变成他在前院看见的那些嬉闹玩耍的孩子。
那些孩子发型肤色各异,蜷缩在一个个仿佛蚕蛹般棕色巨大的茧体里,像在熟睡,他们身边,好些同母亲一样穿着白色大褂的人在走来走去,围着蚕蛹忙碌着。
游酒瞪大眼,直勾勾的注视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蚕蛹,那蚕蛹里沉睡的小孩儿忽然睁开眼,对他露出一个明媚可爱的、如同那个年纪的孩子必然会展露的笑容,然后小孩儿缓缓抬起手指,指尖笔直的指向自己,随后——
游酒感觉到脑部剧烈的疼痛,然后是母亲轻微的惊叫。
——“你不能再把你的儿子带来这里……”
“他没有这个资历……”
“你会害死他,或者害死他们……”
“不要以一己私念,毁了人类未来——”
他被推出那片熟悉又陌生的草地,当他回过神来,想去捉母亲衣襟下摆时,所有幻境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挖心钻骨的疼痛突然席卷而来。
那骤然爆发的疼痛,就像陡然失控暴涌的潮水,把他连人带浪拍倒在沙滩上。
————————
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突然间睁开双眼,手掌张开如电,牢牢攥住了施言来不及撤回的手心。
施言猝不及防,被他紧紧抓住手掌,听见自己被收紧的手指指节,咯吱作响。
教授用没被捉住的另一只手,在背后冷静的摸到了一支镇定用药剂,随时准备照着男人的脖颈扎落下去。
直到他接触到游酒睁得大大的眼眸里,散乱无光,涣散的眼神没有焦距,看着他像是看着一团透明的空气。
他攥着他的手,与其是要攻击他,看起来也更像是溺水已久的人,死死抓住了一块浮木。
——你如果再叫我一声妈,我今天就把你扎到你妈也认不出来。
他在心里冷冷道。
游酒没有进一步动作,但也没有松开施言的手。
他抿着唇,紧紧抓着他,手上的热度几乎要穿透手套直逼进施言心底,教授有点忍受不了这种长时间的紧密接触。
他试探着要把手抽出来,抽了几下,纹丝不动,这男人该死的手劲奇大。
☆、41、交易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42章大修了一下。
41、交易
教授的私人房间兼临时医护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绑在游酒身上的监控仪器持之以恒的发出滴、滴缓慢运作的声音。那声音平和单调,指数显示同游酒突然睁开眼前相比,并无差别。
男人眼神散漫,茫然的透过施言望向虚空,被铁环牢牢束缚住的手脚活动空间极其有限,却是凭着本能,精准的抓住施言不放。
教授不得不弯下腰,他的手心被他攥得发烫,平静的眸子里渐渐涌起了点薄怒。
——很好,如果他没记错,当初他用来摸他脸颊的,也是这只手。
他曾经转过一个念头,只要游酒平安回来,他就要他这只手付出代价。
他抬起眸,飞快瞟向不远处实验桌上摆放着的一排型号各异的手术刀,再看向蹲在实验桌旁的大丹。
黄金猎犬歪着头,好奇的注视着这边,它的尾巴还欢快的摇着。
它看见主人被那个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身上也没有杀气的男人攥住手心,以犬类观点看来,那算不上攻击,亲密接触反而可以说是一种示好的表现。
然而它的主人似乎同它意见迥异,施言目露凶光的盯着那排手术刀半晌,久到它察觉主人身上隐约冒出了杀气——大丹猜测,主人也许下一刻就会发出命令,让它去叼一把过来。
施言确实天人交战了许久,最终还是狠狠咬了咬牙,逼迫自己把目光从诱人的刀刃上调转开。
他在内心反复说服自己,这个人是很宝贵的素材,从他身上已经提取了不少接触辐射尘后人体产生应激的珍贵数据,他有不可限量的利用价值。
冷静,冷静,他跟他之间隔着一层手套。
只要他能想办法从这个毫无意识的男人手中挣脱……
忽然施言听见大丹嗷呜了一声,刚转过视线,就看见这只七十多斤的大金毛后退一步,四爪发力,腾空而起,犹如一颗出了膛的炮弹,快准狠的朝这边跃了过来——
然后,它也像一颗落地精准的炮弹,砰咚一下重重砸在了游酒身上,那声音光是听都会觉得内息紊乱,施言在幻觉中甚至听见了游酒五脏六腑被它踩出来的声响。
方才还眼神涣散目光失焦的男人,猝不及防遭遇了这天降一击,差点魂灵出窍。游酒发出一声被马车碾压过的凄厉闷喘,攥着施言的手心骤然一松,弓起身躯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他身上绑着的监视仪器如同听见下课铃声的孩童们,一瞬间从死气沉沉切换到生意盎然,争先恐后地发出了一大串杂乱喧嚣的报警声。
“大丹!”
施言方才攒起的一点怒意顷刻间烟消云散,他想去把大丹从游酒身上拖下来,奈何大丹两只宽厚的脚掌牢牢扒在游酒被单上,一边亲昵的摇着尾巴,一边意犹未尽的伸出舌头,湿漉漉的舔了那剧烈咳喘的男人一脸,还不依不饶的顺势在他床侧趴下。
不论施言怎么拖它,它就是压实了屁股,不肯挪窝。
大丹认得这个人,知道他在训练场里救过它一命。
——所以它这是想保护他?
施言的手还抱在大丹暖烘烘的肚腹处,大丹爪子抓在游酒被单上,方才男人盖得好好的被子在一人一狗的拉拉扯扯中已经被拖滑到了小腹,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和腹肌。
再拖下一点,就能看到某个精彩的地方了。
施言脸色沉了下来,他当然决不想看见那玩意,只得恨铁不成钢的松开搂抱大丹的手。
在游酒一边咳得七荤八素,一边带动监视仪器剧烈抽搐中,冷着脸,逐一调整仪器发出的刺耳警报,再加快四根输液管的滴注速度。
警报声总算在疯狂尖叫了五六分钟后慢慢消停下来,游酒的咳喘也逐渐平静。
施言转过身,不期然对上了游酒的目光。
男人黑色的眸子里还残留有方才咳喘得过分用力而泛起的红润,这让他看起来有点奇怪的性感。
眸底涣散无焦距的神采消失了,那个冷静自持的特种兵重新出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捆绑无法动弹的四肢,眼底掠过短暂的困惑,旋即抬眸看向跟他四目相对的教授。
教授的手还按在输液管上,他平静的挑着眉,俊美的面容和他离开基地时看到的一样淡漠。
游酒隐约还有点印象,飞机轰鸣声中,他跌跌撞撞走向一个白大褂的身影,他在恍惚的意识错乱中似乎拥抱了那个人——而那个人竟然也接住了昏厥过去的他。
“是施教授……亲自将我从地面接了回来?”
他张了张口,听见自己声音生涩、干哑,喉咙里似乎有团火在烧。
游酒努力回想,如果没记错,他离开基地前,同施言最后单独相处的时候……场面好像并不是那么愉快。
他看见施言微微愣了愣,年轻的教授似乎没有想到他还保留有昏迷前最后一点意识,还能在强烈的副作用侵扰下,直觉出那个抱住他的人是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施言很想矢口否认,因为游酒那种直勾勾注视他的目光,莫名让他很不习惯,仿佛始终潜藏着的什么被强行剥离出来,暴露在大太阳底下。
他不自然的收回按着输液管的手,想了想,避开他的问话,只淡淡道:“——你出现了幻觉,把我当做你的母亲。而我有义务确保你的安全。”
他没有提及同去的还有哪些人。
游酒好半晌没有说话,他看不出他是不是在沉默的瞬间,脑海里拼命回想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怀疑游酒是否还记得文宵最后说的那些话。
从他骤然缄默的神情,施言无法猜测他的内心活动,而这个刚刚清醒不久的男人,显然极其审慎的保留了自己的所思所想,他在短暂的沉默后,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虽然仍然忍受着身体上各种不适,却还是温和的冲他道:“多谢教授出手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