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而行的你(81)
于是阿梅洗净了盒子,凑近了些,还能闻见淡淡的奶油香,那里边放着阿梅平时攒的零钱。比如买菜多出来的,物业费找零的,缴完水电费的。她跟陈丽提过,要每个月记账。陈丽就说,记什么啊,都是小钱,你把家里三个祖宗照顾好就得了。
这些零钱没地方搁,她只好收纳到一起,既然陈丽不打算要,那她就收下,平时更心细地照顾好家里就行了,隔三差五地给孩子们买些点心,也算是问心无愧。
阿梅小心翼翼地把饼干盒子拿出来,把五十面值的挑出来,凑了两百块钱递给儿子,“呐,想要什么自己买去。”
子铭挪开手臂,瞧着妈妈那样慈爱的模样,心里难受到了极点,控制不住地嚷:“我不要!”
阿梅古怪地瞧着他:“真是毛病越来越多!惯出来的!”说着,她把钱叠好,将饼干盒子放回原处。末了,她凑到书桌旁,看清楚了封面上的几个字。
一周后,子铭又在书桌上看见那本《牧羊少年奇幻之旅》,只是这一本还没有拆封,还贴着一张新华书店的结账单,上面是阿梅扭曲而古怪的字迹——‘给我的子铭’。
全新的,专门买给自己的。
他甚至能想象妈妈趴在柜台前,认真写字的模样。
他的眼泪失控地砸在透明薄膜上,像露珠一样晶莹透亮。而多余的钱被妈妈塞在自己书包里,那个下午,他趴在房间的书桌上,哭到不能自已。
良久,他哭得有点累了,轻轻划开薄膜,翻开那本,又是胶版纸,书页很锋利,翻的时候割到了钟子铭的手,很细的一道伤口,没有流血。
但是食指摸起来又痒又疼,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那本书里有句话让钟子铭终身难忘:如果你真心渴望某种东西,整个宇宙都会努力帮你实现梦想。
十多年了,钟子铭常常在想,自己的梦想什么呢。
平心而论,妈妈阿梅管他管得很严,虽然平时温和亲厚,一旦犯了原则性错误,从来都是严惩。钟子铭后来想
过,就算自己想做什么坏事,临到头过不了妈妈这一关。
他不是一个急功近利的人,更不可能为了钱不择手段,他的想法从始至终都很简单——终有一天离开这里,凭借自己的力量,让妈妈过得幸福。
他想要人格、物质独立,获得属于自己的尊严与体面。
可是现在这种境况,恐怕一时半会儿难以抽身。
钟子铭慢慢收回思绪,心情压抑至极。绿灯亮起,他缓慢地提速,车子平稳向前。半个多小时后,郭霁川打电话催来了:“你路上难产啊?一个多小时了还没到。”
钟子铭好脾气地说:“路上堵,我这是插翅难飞。”
“到哪儿了?”
“到王府井大街了,正找地方停车。”
“你赶紧的,”郭霁川准备挂电话了,末了,他忍不住有点乐:“你小子今天有艳福……”
电话那端传来冯聪的声音:“老郭,你特么嘴巴严实点儿!”
“行行行——”郭霁川不敢多说了,闷笑道:“路上小心。”
“哎。”钟子铭应声。他也不知道他们几个葫芦里卖什么药,自从来了北京,前后算上念书时认识的、工作上打过交道的,关系瓷实的,就剩这么几个了。
钟子铭停好车,往金鱼胡同5号走,天已经全黑了,空气里透着幽寒,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一进入饭店,服务生低声询问后,立刻在前边带路。
还没推开包间的门,已经听见老郭他们的声音。
正说着,钟子铭进来了,嘴角带着笑意,“来迟了——”
“罚罚罚!”闵长平指着桌上两瓶茅台,他长着一张国字脸,一副干部形象。
冯聪拦住他:“嘛呢?喝晕了算你的,还是算我的?”他觑了一眼钟子铭,“这爷多金贵?”
“别艳福没享就断片儿了。”郭霁川插了一嘴。
屋内传来一阵哄笑,气氛十分活跃。
钟子铭找了个空位坐下来,将车钥匙搁桌上,用食指点着面前这几个人,嘴角带着笑意:“合着我不在,你们一个一个拿我开涮?”
“不敢不敢。”闵长平收起了玩笑,起身朝门口走,对服务员低声说:“可以上菜了。”
除去家里涉足影视行业的冯聪,闵长平和郭霁川是钟子铭大学时代的好友,这仨家境都非常好。闵长平干部子弟出身,毕业后进体制内了;郭霁川家里经商,做进出口贸易,说是等什么时候自己折腾够了再回去。上回还是托冯聪在中间牵线、联系到田昕,才用现场拍摄视频吓到了钟恺凡。
郭霁川知道钟子铭不能饮酒,给他倒了杯茶,茅台留着自己跟长平他们喝。
菜陆续上齐了,面前是精致的菜肴,葵花鸭子刀工精美,鸭肉改刀工整,码在胡萝卜叉上;谭家菜最有名的当属燕窝和鱼翅,黄焖鱼翅上桌,汤汁浓,呈杏黄色,入口即化,咸甜适当;除去其他主菜,另有芙蓉包、炸酥盒这样的甜点。
钟子铭将筷子一搁,笑侃:“这怎么动筷子啊?”
“吃个饭还臭显摆,显得你多怜惜万物似的。”郭霁川没好气地怼了他一句。
碗筷轻碰,包间里回荡着清脆悦耳的声音。
闵长平喝了一口汤,问:“子铭,我听说太子爷回来了?”
第135章 这是人间真爱
“可不么。”钟子铭悻悻地吃了一口菜,看上去食欲不佳,“哎,日子难熬。”
郭霁川算是个行内人,知道汇鼎这次面临着什么样的风险,试探着说:“现在形势渐渐明朗了,你不早做打算?”
钟子铭往后一靠,左手搁在桌面上,手腕节骨分明,“我做什么打算?我要是能做打算,太子回来干嘛?”
“你要是真看不惯他,直接把他那事儿曝出来。”冯聪瞧了他一眼,语气不温不火,“再说了,以前又不是没传过。”
说的是钟恺凡和林远的事。
不过那时候钟恺凡没接手汇鼎的业务,闹翻天也不会怎么样。但现在不一样了,至少他的个人形象在某些场合代表着公司。
钟子铭坐直了身子,想起钟恺凡对自己始终留有余地,叹了口气:“算了吧,这么着也没意思。”
“哟嗬,你还怕当小人?”说着,冯聪呷了一口酒,眉眼挤在一起,满脸享受。
钟子铭轻笑:“我爱惜羽毛不行?”说着,他拿起筷子,吃了两口菜,“同性恋这事儿曝出去,相当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汇鼎股价会暴跌,你让我喝西北风?”
闵长平对这些八卦不感兴趣,只知道汇鼎的事儿闹得有点大,如果不能阻止这场恶意收购,汇鼎的董事会将面临重新洗牌,直接丢了控制权,“这启润有限公司简直是强盗。”
郭霁川补了一句:“这叫野蛮人。”
席间透着无可奈何的笑意。
讲到这些,钟子铭的心情有些沉重,他抬了抬下巴,问闵长平:“政府那边有什么消息?”现在大环境也不是很好,国家都鼓励互联网+制造业了。
闵长平答:“现在虽然比不上地产业的黄金期,但至少趋势稳定,不掉队、不闹事、资金周转正常,没那么悲观。”
“也是。但这么大一摊事儿,得有人出面。”钟子铭语气淡然。
闵长平问:“老爷子没让你出面?”
“哪儿轮得上我啊?”
“别是你自己不争气。”
钟子铭松了松领带,歪着嘴笑:“我是没多大志向,只想做阿斗。”
“那你活该被太子党围剿。”
冯聪用单只筷子敲了敲碗,空气里回荡着一阵脆音,“这怎么叫围剿呢?人家这叫出师有名!”
一群人哄笑了起来,气氛松快了不少。
论调侃,谁能比得过他们。
钟子铭面带笑意,指着这几个人:“你们这帮损友!”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意兴阑珊:“吃饭吃饭,净说这些不高兴的。”
饭吃到一半儿,钟子铭倒是问了一句:“林远到底在圈儿里混得怎么样?”
冯聪哼笑,“钟恺凡往他身上砸了1.7亿,你说怎么样?”
钟子铭眸光一紧,“就是年前拍的那电影?”
冯聪又开始摆架势,立刻纠正道:“那叫艺术。”
郭霁川笑得喘不过气来,拍着桌子说:“这特么是人间真爱。”
不知为何,听见他们这样笑侃,钟子铭有点难受。
这还是小圈子里调侃,尤其林远还是娱乐圈的流量艺人,将来成千上万的唾沫会喷来。钟子铭揉着太阳穴,简直不敢往深处想。
察觉到钟子铭陷入沉思,冯聪收敛了笑意,“行行行,知道你心疼钟恺凡,算我嘴欠总行了吧?”
钟子铭眼皮一抬,脸上带着淡淡的不悦:“谁心疼他了?”
冯聪撇了撇嘴:“还不让人说实话了?”
郭霁川朝冯聪递了个眼色,将话题拉了回来,“他不是问你林远现在发展怎么样?你还没说呢。”
气氛凝滞了片刻。
那些营销套路钟子铭从来不看,艺人数据造假已经屡见不鲜,也就能骗骗粉丝,资本永远需要保持敏锐的嗅觉。钟子铭的心提到嗓子眼儿了,静静地凝视着冯聪,仿佛在等待谜底。
“大势已展,拦不住了。”
钟子铭听着这话就头疼,将手上的筷子一丢,砸得碗盘乒乓直响,眼睛都气红了:“睡谁不好,非特么睡流量!”
冯聪就知道他要恼火,语气缓和了些,“哎,要不,你劝劝钟恺凡?这个节骨眼儿上,饿狼多,稍不留意就被撕下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