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26)
裴序有点想抽烟,忍了忍,捻着手指,侧过头对她道,“要不要再等等?”
新闻来来去去,引爆得快,散得也快。但校园内的观众始终是那一批,看见当事人难免要发发议论。裴序总想再等等,再等等,等到裴荔的伤口彻底愈合,以免表面结了层痂,内里仍在流血。
“我休息好了。”裴荔逐渐从惊惶状态中抽离,语气调整得平静不少,“再不回学校的话……期末考会有问题,年底拿不到奖学金。”
她担心裴序不答应,又很快补充道,“我总是要回去的——”
况且家里这个状态,确实不适合再多呆下去。
裴序明白妹妹未说出口的意思,坐近了一些,就着台灯暗淡的无遮无拦地看了看裴荔的脸。她这些天消瘦很多,不剩几两肉挂在脸上,浮着一层出门过少而蒙上的灰暗。只有乌黑的眼珠静静凝视着人,慢慢积蓄起一股生气。
他的确是不能一直把裴荔护在家里。
裴序和她交换了一个彼此都很勉强的笑容,伸手拨了几下挡住她眼睛的碎发,温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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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渝修发觉裴序是真的很宝贝他的妹妹。
昨晚吃完饭,公司助理紧急来电,沈渝修便上线开了几个小时的会议,直至凌晨才睡下。
一早起床,半边床空荡荡的,仅剩手机里那条裴序发来的未读短信。内容简略,对到底出了什么事只字未提,意思明摆着是要在家呆一天。
沈渝修一向没有插手管别人家务事的习惯,但这次稍有异样,读着那一行文字,丝丝缕缕地生出想问一问的念头。
但这个念头还悬而未决,助理的电话进来了,委婉提醒他早上有几项颇为紧凑的事项安排。
于是沈渝修不得不先起床洗漱,匆匆忙忙地赶去公司,暂且把裴序放到脑后。
这一天公事格外多,沈渝修忙到下午,财务的人又来敲门,说是到了和会计师事务所那位王姓合伙人约定的时间。
沈渝修连轴转得晕头转向,到会计师事务所开完会快走人了,才猛然记起很早前卖给裴序的那个人情,装作随意地问送他的李经理,“对了,这么久都忘了谢你,不知道之前介绍的那个裴荔在你们这儿干得怎么样?”
李经理被他问得一愣,面露难色,硬着头皮说,“裴小姐最近没有来上班。”
沈渝修有几分意外,追问道,“没来?”
虽然很少关注员工八卦,但办公室茶水间的闲话李经理多少也听了一耳朵。他不清楚沈渝修和自己这位实习生下属的具体关系,不敢贸然作评,只好语焉不详地说,“听说是身体不太好,在休养……当然了,沈总的人我们会照顾,等她恢复好随时可以上班。”
沈渝修轻哼一声,客气了两句。几人交谈着,路过同层的人事部办公室,说不上是不是巧合,沈渝修一眼便在办公室中办理手续的人里瞥见了裴荔。他停住脚,站在办公室外仔细看了看,微侧过脸问,“这不是来了?”
李经理也有点糊涂,人在状况外倒还知道该干什么,迅速进去交代几句,将裴荔领了出来。
既然决定好回校,裴荔今天就去上了课,下课之后又来到这家事务所,满以为耽误这么长时间没法再留下实习,却没想到被轻飘飘放过,可以照常上班。
她疑惑地跟着经理走出办公室,看见沈渝修,立刻有些明白了。
“裴荔。”沈渝修态度像上次一样,很亲和,带着她下楼,随口问,“前阵子身体不舒服?听你经理说的。”
裴荔僵了一下,指尖冰凉地别好一缕散发,“嗯,有一点,不过现在好了。”她尽力表现得像一个大病初愈的人一样轻松,冲沈渝修感激道,“是不是又麻烦沈先生了……谢谢。”
“不麻烦。”沈渝修别过脸,示意助理自行开车回公司,又对裴荔道,“下班了,你哥来接你吗?打算去哪儿吃饭?”
“我哥他有事,说会晚点回家做饭。”裴荔不太好意思地说,“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吧,今天该请你吃顿饭的。”
沈渝修心思一动,鬼使神差的,脱口而出道,“不用,去你家吃就行。”
第25章 玻璃风铃(3)
裴荔怔愣片刻,迟疑答应了沈渝修这个要求。
沈渝修从她的表情里解读出意想不到和浅淡的局促感,立刻展露一个恰到好处的期待性微笑,故意提起另一个话题,“不好空手去。对面有超市,我去随便买点东西?”
果然,裴荔顾不上再考虑沈渝修去家里吃饭是否合适的事情,连连摆手婉拒,“这顿饭应该我们请的,不用买不用买。”
她想了想,借口去路边招手拦车,给裴序拨了个电话。但出人意料的,连打了两次裴序都没接。没办法,总不能一直让沈渝修等下去,裴荔回头看了眼礼貌站在几步外的人,抿抿嘴道,“那……我们先上车吧。”
车往A市北边开,风景逐渐疏落荒凉下去。这一带有些已经被拆迁,有些正等着动迁,老砖房和筒子楼里的人们像周遭环境一样,或多或少泛着懒怠于现状或亟待全新未来的气息。
裴荔在路上给裴序发了条短信,而后便和沈渝修不卑不亢地谈了一小会儿家里的位置和情况,大概因为不明确哥哥和沈渝修的朋友关系有多深,所以点到即止,没讲更多细节。
沈渝修倒很感兴趣,只是出于风度而未追问,心里像画读书标记似的,把裴荔的话勾了几个小点藏在脑海里,以待日后和另一个人聊。
出租车最后在筒子楼群外两三百米的一个巷口停下来,那条巷子里支着杂七杂八的摊贩,不可能开进去。沈渝修没管裴荔的推拒,坚持付了钱,才和她一起下车往小巷里走。
“就是那栋。”裴荔抱着背包,微微踮了一下脚,指着不远的一栋楼说。
他们穿出小巷,走到楼前一片空地上,看得出这儿以前是个篮球场,年久失修,现在只剩几个小孩嘻嘻哈哈地在空旷场地的一角打闹。
“这里住户不多?”沈渝修问。这栋楼看着不太像有很多人居住的样子,有几间阳台空落,防盗网上挂了厚厚一层灰,看上去闲置很久了。
“这几年是变少了。”裴荔说,“有能力的都陆陆续续搬到那边新开发的小区……啊!沈——”
女孩的一声尖叫混着玻璃爆裂的声音划破日落时分的安宁气氛,吓得那群猫在角落里玩耍的孩子们纷纷停下奔跑的脚步,呆呆地回头看过去。
幽暗的门洞里不知何时蹿出来三个男人,照着两人就砸。沈渝修反应极快地拖了裴荔一把,同时用手臂条件反射地护住自己额头,躲得及时,暴力打碎的玻璃片仅划破了他小臂的西装,拉出两道见血的伤口。推拉的惯性让裴荔猛地摔到地上,总算没被那些飞溅的碎片划伤。她惊慌失措中一望,见着沈渝修胳膊上滴下的血,吓得朝着巷内的人群大喊道,“救命!救命啊……”
头上蒙着纱布的一个男人,手里抓着只剩短短一截的啤酒瓶,大骂道,“你妈的,昨天还敢打老子,不给你点教训老子跟你姓!”
“哎哎,老三,你特么急个屁,看清楚了!”正要一脚踹到沈渝修膝弯处的人瞟见那张脸,狐疑道,“操!不是这小子吧?”
看热闹的人群慢慢围过来,裴荔在慌乱中颤着手,好不容易翻出手机,还没解锁,就先接到了裴序的回拨。她哭得哽咽,邻居好心扶她才将将站起身,断断续续道,“哥!哥你在哪儿?别买菜了快回来……我,沈、沈哥他被……”
沈渝修爬起来,甩掉原本搭在臂弯的西装外套,盯着给他搞完一出飞来横祸后就不知所措的三人。他从小到大说不上养尊处优,怎么也算生活优渥,伤成这样是头一回,疼得咬牙切齿,捂着伤口骂道,“你们他妈谁啊?!”
三人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地商量一阵便推搡着往后退,在几句起伏的、或真或假的“报警了没”议论声中落荒而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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