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27)
“沈哥。”裴荔抽噎地跑到沈渝修身边,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右臂,眼泪一下涌出来,“流血了……对!隔壁楼有诊所,我、我带你过去……”
沈渝修刚想说好,差点被人从后撞了一个趔趄再摔到地上。飞速赶来的裴序额头一层冷汗,几乎是蛮横地挤开围观的人群,看裴荔没事才松了一口气,“荔荔!那几个……”
他的话在见到裴荔颤抖捧着的那只胳膊时戛然而止,目光缓缓上移,对上了沈渝修的视线。
沈渝修脸上有点灰,也有一层情绪激动而造成的潮红。他今天穿的是正装,价值不菲的衬衫用料很好,质感极佳,现在被弄得满是脏污,灰尘和血混迹在一起,黏在两道触目惊心的破口上,像在精心留白的画布上打翻了原本属于一幅阴郁的、暗红色基调画作的调色盘,让人觉得痛惜、遗憾与不般配。
裴序注视着伤口,久久没说话,缄默一小会儿,才反应过来带沈渝修去处理伤口。
那两道伤口都没到需要缝针的地步,消毒上药,包扎好后,沈渝修终于踏进了裴序的家。
劫后余生,裴荔语言有点混乱,磕磕绊绊地与裴序讲了一遍来龙去脉。她受惊不小,坐也坐不安定,坚持要进厨房熬粥,推着哥哥去向沈渝修道谢。
裴序只好回到客厅,倒了半杯水,放到沈渝修面前,“谢谢。”
这是他第二次对沈渝修说谢谢,比上一次要诚恳一些。
沈渝修睁开眼睛,动了一下,带着点笑仰脸看他,“谢什么,顺手拉了你妹妹一把?”他伸出没有擦伤的左手,端起杯子喝干净了,嘴角沾着水渍含糊道,“是男人都得拉啊,总不能把女孩子推出去,让她落到几个男人手里吧。”
说罢,他眨了眨眼,拿下杯子,递给手停在半空的裴序。而裴序似乎在他喝口水的时间内就变了,那声谢谢带来的眉梢眼角的柔和尽数消散,恢复成很早前那张平静无澜的脸。
“是吗,你这么想。”裴序说,好像是单纯接他的话,又好像是在反问。
沈渝修被疼痛搅得思维迟钝,未能猜透这句话里的深意,张了张唇,又不知道该怎么追问。
裴序猛地抽走那只杯子,转身走到餐桌边,沉声问,“还要水?”
“嗯。”沈渝修点了点头,看着面前背光站立的男人,莫名感知到仿佛有什么东西应当再深想一点,却如坠云雾,摸不到任何头绪。
第26章 月亮警察
“哥?”仅存在了接一杯水时间的沉寂很快被打破,裴荔来客厅拿一袋蔬菜,看见沈渝修还是那副脏乱的模样坐在沙发上,微带歉意地向他眨眨眼睛,催促裴序道,“你还是带沈哥换件衣服吧,这样等下也没办法回去的。”
沈渝修挑挑眉,趁裴荔背过身去的间隙,冲拿着水走过来的裴序抛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站起身道,“嗯,是该换。”
裴序视而不见,朝一边的房间偏了下头。
沈渝修还挺喜欢他这个样子,像条不肯咬钩的鱼,非等着人换个更有分量的鱼饵。或许追逐本身就是乐趣,他把刚才如云似幻的模糊疑问丢开了,接那杯水前指尖有意无意地多磨蹭了两下裴序的手腕,在对方投来的警告意味极浓的眼神中更加放肆大胆地咧嘴一笑。
裴序一脸的不对味。他嘴唇微张,舌尖隐秘地在其中一闪,便伸手不轻不重地握住沈渝修那只没伤的胳膊,连人带杯子一起拉进了房间里。
裴家很小,面积大概到不了沈渝修公寓的三分之一,两室一厅的结构被硬生生多辟出一间狭小的屋子作为裴序的房间。挤进两个男人立刻显得格外逼仄,关上门,沈渝修就顺理成章地紧挨着裴序,让裸露在外的皮肤越来越多地贴到一起。
天空正缓缓沉入夜幕,边际泛着幽静的深紫色,残余的昏黄光线经由那扇窄小的窗,吝啬地落到少数事物上。裴序的皮肤看起来更白了,像被特别眷顾,甚至令沈渝修有种他微微发亮的错觉。
“老实点。”裴序推开他道。
“怕你妹妹知道你天天跟谁睡啊?”沈渝修笑他,左手那只比体温略高的玻璃杯,作乱地顺着裴序T恤下摆徐徐钻上去,沿着他腹部起伏的线条滑动。
玻璃擦过皮肤,在黑暗中比沈渝修的抚触更为暧昧。裴序看在那只右臂缠着纱布份儿上,没跟他多较劲,“你换不换衣服?”
“换啊。”沈渝修收回手,随手搁下杯子,懒洋洋地单手解起了领口的扣子。
裴序随手从床上抓了件还有些皱痕的T恤,递给他,“就这件。”他好像认为沈渝修很难屈尊降贵地在这间房子里呆下去,或者说与这里发生任何联系,所以懒得费心去找。沈渝修确实也没有立刻接过去换上,而是问他,“有浴室吗?”
他敞着衬衫,薄韧的腰很惹眼,人却无辜地说,“在地上滚了一圈,想洗个澡。”
裴序终于咬住了饵,绷着的脸略略一松,揉捏着他的衬衫边缘,低声说,“你打算这个样子出去?”
沈渝修暗笑一声,抬手掐着他的下巴亲了一下才正儿八经道,“拿条湿毛巾就行,胳膊太脏。”
裴序微感意外,像是没想到大少爷今天这么好打发。他出去找了条毛巾进来,沈渝修衣服已经换好了,坐在他那张床上摆弄扔在床边的一包烟。裴序的T恤套在他身上很合适,让他这个人无比自然地融入了这间小小的、属于裴序的屋子。
沈渝修晃了一下胳膊,示意裴序帮忙弄干净上臂的灰尘和汗渍。裴序握着他的手腕,把温热的毛巾按上去擦了两把,低头瞟见了他下半身与T恤格格不入的西装裤和皮鞋,开口道,“好了,我开车送你回去。”
“急什么。”毛巾的热度恰到好处,沈渝修觉得舒服,朝后一仰,懒懒道,“我来吃饭的,饭还没吃。”
被他反手拽着坐下的裴序没推拒,只说,“随便你。”
沈渝修就和他并排坐在窗边,看见眼前那扇距离不到一米的小窗户格栅间升起一颗月亮,静谧地悬在夜空中。床头放了盏很有年头的小灯,他摸索着找到开关打开,啪地一声,房间亮了一小块,灯座上贴着一个快掉干净颜色的小商标让他笑着念了出来,随口道,“小神童——这灯我阿姨的女儿也用,她女儿是挺神的,怎么到你这儿就不神了。”
裴序从他手里抽走那包烟,点了一根,没搭理他的奚落,“你的阿姨?”
那种灯很便宜,样式也旧,超市货架上都见不到,属于楼下小摊贩卖的杂货,沈渝修家的人再勤俭节约应该也不会买的。
“嗯。我家保姆。”沈渝修说,“带了我十年。”
“她带我的时间应该比我爸妈加起来都长,前几年辞了工,去美国给她女儿陪读。”沈渝修打了个哈欠,仰望着窗外的那块深蓝色,“大学的时候我去她家给她女儿补过几次英语……你家和她家挺像的。”
“你?”裴序捕捉到重点,吐了一个单音。
“我。”沈渝修斜他一眼,针锋相对道,“那女孩子比你知恩图报多了。”
裴序扭开脸了。沈渝修不乐意,伸出那只挂彩的胳膊,硬要圈着裴序的脖颈逼他靠过来。那些绷带的确非常有用,被圈的人破天荒顺从地动了一下,任他的脸贴到肩头。
沈渝修不喜欢人抽烟,再好的烟都不行,他觉得烟味呛人,像在泳池里呛了口水似的呼吸不适。但裴序抽烟时模样分外好看,廉价的烟草味道就变得可以容忍,甚至具有诱惑力。他再开口前,伸手把那支烟拿下来抽了一口,紧接着便嫌弃地塞回去了。
裴序颇为大度地没计较,继续夹着那根烟,缓缓含住了滤嘴。
“她有时候会给我打个电话……上个月还嚷嚷着给我寄东西,老太太真会想,运费比东西都值钱。”沈渝修眼睛里有点笑意,朝着窄窗外的月亮平淡地把那口烟吐出去,“她过得挺好的,女儿准备申请全奖读博,以后大概就留在那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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