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57)
裴序唇角一弯,修长有力的手指顺着他的肩线移动,克制地碰了碰那片很显眼的红。
“拿外边去。”盥洗台有太多水渍,沈渝修摘了表,抛给他,“明天还要戴这块。”
裴序接过东西,拇指在光洁的表盘上一擦,放进沈渝修常用的腕表收纳抽屉。他正要返身进浴室,玄关处的门铃却响了,并且很有节奏地响了两次。
“有人?”沈渝修还没放水,耳朵很尖地听见了,疑惑道,“这么晚。”
能随意进出他家这幢公寓楼的朋友不多,况且深夜来访。沈渝修抓起睡袍草草一系,“可能是蒋尧或者Arvin落了东西,我去看看。”
“Arvin?”裴序倚在桌边平声陈述,“三四年前在一起的那个?”
沈渝修这会儿脑子转得慢,停住脚步一想,不由得咧嘴,“你偷听得挺仔细嘛,是不是一早就来了?”
裴序没回答,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替他理好领口,勉强遮住那些暧昧痕迹才放人出去。
沈渝修心情不错地离开卧室,打开门,酝酿的招呼一个字都没说便硬生生卡住了。
门外站的居然是沈耀辉,沈渝修心里一惊,“爸!您怎么来了?”
“晚上在附近约了一个老朋友见面。”沈耀辉背着手,信步进门道,“顺道来找你交代件事。”
沈渝修有点慌乱,余光瞄见裴序随便套着件自己的衣服,斜靠在卧室门边,顿觉脑内嗡嗡作响,箭步上前,想挡住父亲的视线,“爸,去书房谈吧。”
然而不该见面的两人早看见了对方,表情均是一怔。裴序微一皱眉,下意识看向沈渝修,接了他一个赶紧回房间的暗示眼神,便默默关门进去了。
沈耀辉撞见这一幕,又看见沈渝修未拢紧的睡袍下露出的少许痕迹,自然明白过来。他意外是意外,神情却不算非常惊讶,沉吟不语片刻,步入书房道,“坐吧。”
虽然先前沈耀辉同意暂时搁置结婚事宜,但沈渝修明白,让他接受自己的性向仍然是天方夜谭,此时便感觉尴尬又忐忑,“您有什么事?”
“再过两周,你到总公司来报道。”沈耀辉像是无意干涉他的私生活,直接谈论起公事,“你现在分管的两家公司,暂时不用管了。”
沈渝修松了口气,同时不免生出几分疑惑,“为什么?”
他目前主管的两家分公司好不容易做出点成绩,培养了一批熟悉的班底,再进总公司又得重新积累,多有不便。
“你听安排就行。”这些话仿佛说出口前已经深思熟虑过,沈耀辉的语气里透着几分强势和不容置疑,“还是你任意妄为习惯了,想把两家公司攥在自己手里?”
莫名被安上这样的指控,沈渝修眉头一紧,“爸,我没有。您知道我这几年从来没跟您的那些老人拉关系,股份又……”
“没有就好。”沈耀辉摆摆手,“渝修,很多事,爸爸不想说。你喜欢跟什么人在一起,想在哪儿自己投资开公司,包括迁墓园——”
他一看沈渝修脸色登时唰白,也没再就事说下去,只道,“从小到大,你一直表现得很好。有孝心,也是好事,爸妈尊重你。不过希望以后无论有什么事,你都能听我们的话,不要让我们失望。”
“您知道我……”沈渝修嘴唇抖了两下,轻声问,“我迁墓园的事?”
沈耀辉笑了笑,不夹恶意,却也并不宽厚,“爸爸还知道很多事。”
“你给自己的父母迁墓,我们没有可说的。”沈耀辉起身拍了拍他的肩,“你父母跟我从一个老家出来,多少算是沾点儿亲。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想让他们身后舒服一些,当然可以。”
沈渝修呆在原地,一声不吭地半垂着头。
“渝修啊,生恩不如养恩。你成年之后调查自己的亲生父母,爸爸本来能阻拦的,可是我和你妈都相信,你是个好孩子,不会忘记我们,对吧?”
沈渝修机械地冲他扯了一个笑,“爸,我明白。”
“嗯。那么过两周——”
“我处理好手头事情的交接,立刻去。”
“很好。”沈耀辉满意地笑笑,预备离开。穿过客厅时,他看看卧室门,略略一停,语重心长道,“年轻消遣不要太过分,结婚生子才是正道。早点生个儿子,否则你亲生父母在地下,也不会安生。”
沈渝修装都装不出笑来了,僵着脸,送他出门。
等那扇沉重的大门合上,沈渝修脱力地一倒,半摔坐在玄关的门凳上,紧抿着嘴唇。
半晌,他抬脸望着循声而来的裴序,什么话也没说,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落地窗外又有密密的雨,裴序就在重新袭来的雨声中走到沈渝修身边,静静地抚摸着他的背,把他带回了更温暖、更安全的卧室里。
第55章 相依为命
“我七八岁的时候,就怀疑他们不是我亲生父母。”沈渝修说。
窗外的雨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声势,雨点落在公寓外壁和窗上的声音轻柔好听。沈渝修终于摆脱像个挂件一样挂在裴序身上的姿势,软绵绵地盘腿坐到窗边。
他们并排靠着发凉的玻璃,将灯下的睡榻推远了一些,屈起腿,手边放着一小瓶进卧室途中取来的威士忌。
家里没有烟,裴序从散乱扔在地上的衣服中找出半包,分了一支给他。
那包烟便宜,抽起来口感不算好,最突出的仍然是辛辣气味,但沈渝修没有被此激出一颗眼泪,说话的声音照旧平稳,“他们对我不错,吃穿住行,都是最好的。”
“我也说不上原因,但就是怀疑。”
他笑了笑,眼尾微向上扬起,别开脸道,“可能是看身边朋友,考到第一名父母还是选择牌局酒局而不参加家长会的,几乎没有吧。”
裴序点点头,认为沈渝修说的不错,即使是裴曼,很早以前也去过几次裴荔的家长会。
“十四岁的时候,我听到他们吵架。”沈渝修吐出一个烟圈,“总算是不用再怀疑了。”
“小时候我还挺奇怪,妈为什么总是抱着一些小孩东西哭。我以为那些东西是我的,后来知道,没有一件跟我有关。”
裴序和他碰着膝盖,“她有过孩子?”
沈渝修语调不含怨恨,仅仅是向唯一的听众说明事实,“嗯,有过吧。其实她……也很可怜。我爸太想要儿子了,据说奶奶还活着的时候,逼过她很多次。”
“我也是从带我的阿姨那儿听来的。”他抽着烟,小声嘶了一下,“有些事阿姨没告诉我,只说我妈很命苦,被孩子的事逼得精神有问题,所以不喜欢我。”
“她对你不好吗?”
“没有虐待,她就是不在意而已。”沈渝修就着他的问题自嘲,“没人会对不放在心上的人不好。”
裴序看了他一会儿,背过身点点烟,淡淡道,“裴曼是把我和我妹妹当工具。”
沈渝修抽烟动作不熟练,听他这么一说,呛了一口,咳嗽两声,便被裴序拿走剩下的半支烟摁灭了。
“你妹妹?”他皱眉道,“又欠了新的债?”
“以前的事,好在我妹就快毕业了。”裴序认为没必要提已经解决的麻烦,望着他道,“你继续说。”
沈渝修停了小半分钟,平复好呼吸,嗓音微带几分嘶哑,“刚知道这事儿的时侯,我很好奇我的亲生父母,猜过许多次他们把我交给爸妈的理由。”
裴序扔完熄灭的烟蒂,指间夹着自己的那支,手腕搁在膝盖上,转头继续注视他。
“猜着猜着,就成年了。”沈渝修比了个小幅度的摊手动作,“山不就我,我去就山。一满十八岁,我动了心思请人调查,很想找到他们。至少,问清楚被抛弃的理由吧。”
他的脸上短暂地闪过那个时期所有的一种迷茫,裴序不会形容,只是感觉像一只鸟在疑惑为何生来没有翅膀。命运发牌不讲道理,或许连沈渝修自己也不清楚,这究竟是被青睐,还是开始即宣告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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