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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配之独家授权(63)

作者:荷尖角/焱蕖 时间:2021-03-11 09:39 标签:情有独钟 都市情缘 网配 天作之和

  灰色是梦的颜色,因为回忆是黑白的,而回忆的片断交织在一起,便成了灰。
  而人许许多多的梦都是由回忆构成的。
  当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沉沉入睡,那个梦就来了。
  久违的梦。梦里的他遁于无形,只是一个简单的摄影镜头,框住眼前所见的一切事物,包括那间封闭在记忆深处的出租屋。
  铁制的屋门生了锈,终日紧紧闭着。
  这扇门只有早、中、晚各打开一次,正是里面住户上下班以及午休的时候。
  贴在门上的一个倒过来的“福”字是过年时在地摊上随意买回来的,做工粗糙,到了夏天已经开始掉色,看上去又破又旧,胶带边缘都已经剥落,在铁板上卷起来。
  胶带是他亲手贴的。那时候年纪太小,不知道要怎么弄得对称美观,坐在地上贴了半天还是左一块右一块,歪歪扭扭的好歹粘住了。不过把福字贴上门口的人不是他,是面前看着他摆弄胶带的女人,一开始还在微微笑,直到他爬起来,想要跟她一起出门去贴纸,那种笑容就消失了。
  “沈雁,”女人重新蹲下身,食指搁在唇上,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别说话,别出声。”
  他看着女人严肃的神情,点了点头,坐回去默默抓起剩下的胶带玩。
  女人没有动,又继续道:“回房间玩,不然开门的时候有人会看见你。”
  他再次点点头,依言收拾好地面的胶带和小剪刀,装进塑料盒里,抱回卧室,还不忘把门缓缓带上。
  这间租来的一室一厅摆设很少,很简陋,不过粗茶淡饭的日子倒也凑合。
  女人没有送他去上幼儿园,每天起来匆匆做好两个人的早餐,来不及看他吃完便出门上班,中午午休时会回家一个半小时,期间做好午饭,小憩片刻,下午再次出门直至黄昏归来。
  女人不在的时间里,他懂得自己到柜子里找积木搭,找橡皮泥捏,或者找女人给他买回来的小人书慢慢看。虽然没有念过幼儿园,但是她晚上会教他读书识字,时间长了他自己也会看了,通过这些熬过漫长的早上和下午。
  家里放着的那只电话很少响,不过有时候会响个不停,女人那时候会坐在一旁,直勾勾地盯着电话,却不肯接。
  即使接了,女人也会在提起话筒前叮嘱他一句:“沈雁,别说话,别出声。”
  他轻轻点头,很听话地来到墙角下看他的故事绘本。
  别说话,别出声。
  这是女人时时教诲他的,一旦习惯了这种暗示,即使女人听完电话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啜泣,他也只能静悄悄地看着。
  因为他知道,自己如果不经允许擅自说话,女人便会用板尺狠狠打他的手心,疼了也不许哭。
  以前曾经哭过一次,大概哭声压不下去,不小心被隔壁邻居听见了。后来隔壁那两夫妇在过端午节时包了几个手制粽子,打算分发给左右邻舍,轮到他们家时,女人叫他赶紧躲回房间,自己还把客厅里小孩子的玩意儿全部收好,这才开门。
  他独自一人坐在房门后,一动不动,听着大门处女人和那对夫妇客套地寒暄,聊天,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对了,你们家是不是有小孩啊?”忽然,那位太太好奇地问。
  “没有,我是单身。”女人答得很简短,然而声音中已经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畏惧感。
  “说的也是,你还那么年轻。”那位太太奉承两句。
  “咦,可我以前好像听到你这边有小孩子在哭,难道不是你这间屋,是其他住户?”那位先生也笑着接话。不过他的口气很悠闲,并没有跟她较真的意思。
  “可能是听错了。”女人硬生生地笑着。
  这个意外让他遭遇到懂事以来最可怕的一顿毒打。
  用毛巾堵住了嘴,以免再哭出来叫街坊邻里听见,然后用鸡毛掸的杆子狠狠抽,抽得皮都破了,血一直往下流。
  “不准哭,不准发出声音!今天险些被邻居揭穿了知道吗!”女人压低声忿忿骂他。
  他死死咬住毛巾,无力挣扎,只会噙着泪花机械般地点头。
  “以后还这样吗!”女人嘶哑地质问。
  他虚弱地摇摇头。自始至终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即使拿掉了毛巾,他也只是很低微地小小声抽噎而已。
  女人大概是打累了,坐在床边垮下半边身子,眼神幽幽地望着他,卸了一半的妆容看起来如同孤鬼一般,凄厉无比。他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忍着疼一跛一跛地来到她身边,把头埋在被褥里面哭够了,脸上的泪渍都擦掉。女人丢掉鸡毛掸,一把将他搂进怀里,之后哽咽起来。
  “沈雁……你要原谅妈妈。”女人跟回放机似地一遍遍重复,“你被发现的话,对谁都不好。知道吗?”
  他一脸木然,在她怀里硬邦邦地趴着,纹丝不动。
  “总之你记住,别说话,别让他们听见你就好了。”女人的碎碎念像咒语一样,反复在他耳边响起。
  只要不说话就好了,明白。
  而他想说的话,也没有人会去听的。
  

第三十七章(二更)
  梦像脚下灰色的路一样延续。那间出租屋开始分崩瓦解,一块块碎片洒满了路面,每一块都装了一个回忆片断。
  走过去,就像走过那些年流逝的时光。
  眼前的女人样貌更憔悴了,而自己也长高了,到了上小学的年纪。
  搬到新的地方,完全陌生的城市和小区,不再是小镇上一间老旧的出租屋,而是高楼之中火柴盒似的小小一个套间。虽然也是租来的,但是大门是不锈钢做的防盗门,锃亮崭新,比曾经的那扇铁门耐看多了。
  自从他到了学龄,女人终于愿意让他上学,也第一次牵着他在大白天走出住所。
  那句口头禅女人很少再说。
  因为他已经学会沉默,不需要一遍遍提醒。
  学校是一个相当喧闹的地方,校门口往来的车流,奔跑跳跃的同龄人,维持秩序的老师,零零碎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潮水般将他掩埋,他像一个刚刚从默剧里走出来的人,耳朵嗡嗡作响,无形中涌上来一股窒息感。
  这一切很陌生,陌生到一种令他惧怕的境界,冷汗不停地从手心里冒出来。
  不过没关系。
  只要不说话,不出声就好了——女人一直都是这么教育他的。
  “你叫什么名字?”和蔼可亲的班主任弯下腰,微微笑着问他。
  半晌,他慢慢抬起眼睛,对方好奇打量他的目光犹如芒刺,逼他立刻把头低回去,朝女人迈了一步,半个身子藏在她的长裙背后。
  “他叫沈雁。”女人回了一个社交笑容,代为回答。
  “沈雁,”班主任照念一遍,继而转向女人道,“您的孩子似乎非常害羞呢。”
  从他的角度看不见女人脸上的表情,但是她握着他的手一瞬间捏紧了,他几根指骨都勒得发疼,却仍然一声不吭,只是忍。
  “他不是我孩子,是我侄子。”女人的语气又硬又直,没有一点弹性,“我哥和我嫂在外地工作,没时间带孩子,就寄养在我这里。”
  “啊,是这样吗?”班主任下意识看向他。
  这时候女人侧过头,顺着班主任的视线低下去一动不动盯着他,手腕一使劲,他的身体整个被她往前拽了拽,忍不住磕磕绊绊回到班主任面前。女人张开嘴,面无表情地催促:“说话啊,快说对。”
  说话。
  他第一次听见女人这样吩咐,眼睛睁大,茫然地眨了眨。
  侄子,哥哥,嫂嫂,外地,工作。那些都不是他的情况——原来,他在扮演“别人”的时候就可以说话了吗?
  “对。爸爸妈妈很忙,在工作。”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一字一顿,可总算是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班主任见他开口,便笑盈盈地摸了一下他的头,以示安慰。
  女人似乎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容许他再次静悄悄地退到她裙子后面。
  于是,他白天扮演一个与他同名的陌生人,晚上回到家中,又恢复成那个不说话的,真实的沈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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