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者上钩(204)
她那么毅然决然的出家,可能是发现他在外面养了人。
心灰意冷了。
姜卫民抹了把布满冷汗的脸,在他这个位置的,没人几十年如一日的只吃家常菜,太太清楚那是环境所致,她有那么大的反应是因为他以前没吃过,就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不吃,不能吃,不该吃。
那对他不公平。不过他不会去挽回什么,实在没有那个心思,去看看就只是去看看。
也许还能一起去给儿子扫扫墓。
同一个城市的不同监狱都会有不一样的规则,关押季明川的监狱在花桥区。
相对其他区的玻璃墙接见室,他那里是铁栏杆隔开,运气好打动了监视员,说不定还能握一下手,显得人性化不少。就连每年的亲情帮教活动都比其他监狱要多一次。
该活动不是免费的,需要签字收费,并且限制名额。
不算大的餐厅里,一桌桌的服刑人员跟亲属,一桌桌的人生与故事。
姜禧是其中之一。
她和她的先生面对面而坐,桌上摆着监狱提供的水果,零食,两碗甜汤。没人去碰。
旁边是一家四口,两个小孩不知愁的比赛往嘴里塞零食,还要巴拉到兜里,大人抱在一起哭。
那股子无能为力的难过直刺姜禧的心脏跟大脑。
“明川,我给你带了衣物跟钱。”她对爱人露出一个笑容。化了妆穿上新衣裳做了头发来的,这一笑和从前一样明丽动人。
如果忽略眼角因长时间郁郁寡欢而生出的细纹的话。
季明川放在桌上的手抬了起来,姜禧把手伸过去,等着他牵。
然而季明川不是要牵姜禧的手,他只是在眼前的几样水果里找了个小橘子。
最丑,最干瘪的一个。
“像这种橘子,从来都是我哥吃。”季明川在这场活动里首次开口,他的模样清癯俊秀,除了唇色苍白,一头细碎短发踢成板寸,名贵的定制变成普通囚服,其他没多大区别。
坐在一众服刑人员里,像是为了新戏找灵感收集素材的明星。
姜禧听他说,尽管不是自己想听的。
只要他愿意说话,还有分享的冲动就好。
“我问他甜不甜,他说甜。”季明川剥开小橘子外那层干巴巴的皮,指骨清瘦突出,“我从来都不拆穿他,我不但不拆穿,我还特地把类似的全都留给他,更多的时候我都是看着他吃,偶尔会剥好了喂他吃。”
一片片的剥开没什么水分的橘肉。
“我剥橘子把手剥脏了,他就拽一截卫生纸给我擦手,上厕所用的那种卫生纸,永远都是皱巴巴的一团,擦的时候在手上留下碎纸屑,还会往下掉,弄得身上地上都有。”
“哦,对了,我吃的是这样的。”季明川指了指和苹果并肩的橘子,最饱满的。
“我从小身体就不好,所以我得到的都是家里能拿出的最好的,”他开始吃被他剥好的那一小排橘肉,干干的好似草皮在他齿间撕扯,“那时候屋里的地是土,我白天黑夜的在地上挖坑,我想把自己埋进去,但是我挖不出那么大的坑,我只能埋我的诅咒,我划破我的手在纸上写血字,为什么别人都不痛,只有我痛,为什么就不能和我一样痛。”
这番话后,季明川没有再出声,他一片接一片地吃着橘肉,凹陷的面颊随着咀嚼鼓动。
姜禧攥着手指,她想明川应该并不是在等她的想法,他只是在整理什么。
餐厅弥漫着短暂重逢的笑中带泪。
帮教活动只有四十分钟,有的桌子上已经清空了,也有的一样没动,服刑人员跟亲属还在为酸甜苦辣较劲。
姜禧的余光往对面墙上的钟看了几眼,心里一遍遍地祈求时间走慢点。
四周很嘈杂,她再一次听到了爱人的声音。
“季长河瘫痪的前两年有亲戚照顾,我哥只需要管我,书还在读,学校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就准他频繁缺课,只要他考试的时候能在教室,他没时间看书做题,考试都能及格。”
“我问他怎么不是满分,他说有很多题都不会做。”
季明川说到这,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转瞬即逝,“后来亲戚嫌累多少钱都不肯干了,季长河的那点积蓄也用完了,请不了别的人,我跟他,我们两个病患看着我哥。于是我哥不读了。”
“我长大了一些,身体也好了不少,能上学了,只是长期被病痛折磨营养不良走山路很吃力,我在我哥的背上度过了几个春夏秋冬,不管哪个季节他的背都是湿的,我每次都考满分,季长河叫我要勤奋刻苦,家里的事用不到我,有我哥就行,我便真的视而不见。”
季明川淡淡地抖动着陈年旧事。
“我哥常年种地干农活,指甲里总是脏脏的有层洗不掉的污迹,手上的皮肤也很老,我摸上去像在摸树皮,他摸我脸的时候能刺到我,我跟他说,季长河看到他两只手都是伤痕会难受,而且给季长河擦洗也有可能造成二次感染。”
“他就把茧子一个个的磨掉了,长期泡药擦药,我的卷子上都有他的药味。”
“因为我哥给我讲题,教我写字,帮我划重点,我的每个满分里都有他的影子,但是我不会告诉季长河我哥比我更会读书。我们家只能有一个人走出大山,季长河希望是我,我哥也知道季长河希望是我。”
“这就是我哥不考满分的原因。”
“他不想让季长河在知道他学习很好,却念不了书以后伤心自责,我什么都清楚,我知道季长河求陈雾再辛苦些,求他送我去大学,去大城市,我一个字都不说。我听我哥为我许愿,我说只要他把家里照顾好,我就能安心读书,帮他实现梦想。”
“我无意间知道我哥喜欢男的,我对他表白了,不是我以前跟你说的报恩,我只是想有个理由拴着他不让他去其他地方,我习惯了他对我的好,习惯了他在我的身边打转,没有什么爱不爱的。”
季明川吃掉最后一片橘肉,喉结滚动着咽了下去:“我这种人很自私,很可怕吧。”
姜禧看过在社交平台流传,被用来拉群赚钱的那段杀人监控,大量的网络暴力里,有条评论在她的眼前闪现。
——长了一副画中人现世的皮囊,手持血淋淋的镰刀,一张仙君脸配了一颗魔鬼心。
姜禧几秒后就回过神来,不重要,都不重要了,她只想季明川活着。
这么清傲的一个人,她怕他在铁网里想不开。
“明川,橘子你还吃吗,我给你把这个剥了吧。”姜禧拿起那个最饱满的橘子。
季明川搁在桌上的手放下来:“不吃了。”
“别的呢。”姜禧在膨化食品里翻了翻,拆开一袋麻花,她用松快的语气说,“其实不长的,你出来也才三十多岁,半辈子都没到,更何况表现好还能减刑,你肯定能做到的,我相信你。”
姜禧笑得眉眼弯弯:“到那时我们在国外定居,你可以继续做你喜欢的软件,也可以接触其他领域,我们再生个宝宝,一家人开开心心的。”
周围不时有视线向他们投来,从坐下来开始就得到了最多的关注,餐厅里颜值顶高的一对。
探监跟拍电影似的,随便哪分哪秒定格,画面都是美好的。
她在给他希望。
季明川却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姜禧不敢失落丧气,她试着找其他的途径牵扯他的情绪,很快就想到了他先前说那么多话里的主人公:“你说你习惯了陈雾,那你有没有怪过我,怪我不该喝多了把你认成晏为炽,亲了你?”
“要不是那样,陈雾就不会发现,他还围着你转呢。”姜禧犹如在春天的午后,与爱人聊树叶为什么是绿的,花为什么不是绿的,满是幼稚的娇气。
季明川不言语,他垂眸舀了一口甜汤。
姜禧的唇上涂着他为她买的口红里最喜欢的色号,微笑的弧度坚持不下去地往下走的时候,依然是光彩夺目的。她咬掉一块麻花,“你出来了,陈雾可能跟晏为炽分了。”
季明川这次给了回复:“分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