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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羊(75)

作者:天良永动机 时间:2024-01-13 10:16 标签:强强 都市

  “抑郁,疑似人格解体?”邓彦璋扫一眼诊断单上的文字,“轻度,保守治疗。”
  “所以我来找你了。”明月锋说。
  邓彦璋打开笔记本,示意自己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于是明月锋将童年的经历、青春期、创业史都讲了一遍,讲得口干舌燥,喝了两瓶农夫山泉。
  “一个人负重跑马拉松,跑了四十多公里,到终点之后不能立刻坐在地上休息,或者喝大量的水降温。”邓彦璋说,“他需要慢速走一阵子,平缓呼吸和心跳。”她用笔尖指向明月锋,“你就是那个跑马拉松的人。”
  “我应该怎么做?”明月锋问。
  “找一个小目标,你目前面临的问题是什么?”邓彦璋问。
  “……我什么都不想做。”明月锋说,想到雾哀,他不由自主地疲惫,没有劲头去拼去斗去抢,他只想一头栽倒在草坪上放空大脑装死。
  “那就,买一个拼图?”邓彦璋出主意,“拼一幅画也是小目标。”
  明月锋买了一幅小拼图,图纸很大众,梵高的《星空》,拆成五百个碎片,放在一个三十公分长的纸盒子里。
  印寒的房子里有一个敞亮的大阳台,明月锋把拼图散落在地毯上,印寒盘腿坐在一边敲打电脑,灰猫蹲在明月锋身边,好奇地看人类自娱自乐。
  “你不管雾哀了?”印寒问。
  “这阵子不管了,等十一月开T台秀的时候再说。”明月锋挑出一个碎片,和右手边的图画一角拼在一起,嘴巴不过脑子地碎碎念,“我在想,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小时候想着早点长大赚钱,赚钱了又想回到无忧无虑的小时候。”
  “拼图有意思吗?”印寒放下电脑,凑过来坐在明月锋身边,拿起一块拼图思考它应该摆放的位置,“我觉得今天能把这幅画拼完,就有意义。”
  将宏观的概念具象化,快速地消解了明月锋的虚无感,他认认真真地拼完了一整幅《星空》。印寒买来玻璃画框,将它装裱起来,挂在客厅里。
  “没必要这么镇重吧?”明月锋不好意思地坐在地毯上,仰头望向踩着矮凳手拿榔头敲钉子的印寒。
  “我知道你心里藏着许多事情不愿意告诉我。”印寒说,他“铛铛铛”地敲,“你病的时候,我想陪着你。”
  《星空》挂在客厅的白墙上,明月锋在印寒家住了四个月。
  印寒没有莽撞地逼迫明月锋,他轻轻地、悄悄地、小心翼翼地靠近,坐在明月锋身边,走在明月锋左右。猛兽不仅收敛了利爪和尖牙,还伏下耳朵,闭上眼睛,用湿漉漉的鼻头碰一碰脆弱人类的手背。
  印寒不跟明月锋挤在一张床上睡觉,他变着花样做饭,喂饱倦怠的发小,陪对方拼图,带他散步,引导明月锋少想些宏大缥缈的概念,聚焦于当下。
  至于心理咨询师邓彦璋,她惊奇地发现病人以离谱的速度康复,这不大正常。冬天来了,北京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地落下,咨询室里温暖如春。
  “最近感觉怎么样?”邓彦璋问。
  “我打算回归职场了。”明月锋说,“下周去米兰办秀场。”他语气轻松,听起来像完全摆脱了阴霾,准备奔向阳光灿烂的远方。
  邓彦璋看向他,习惯性扶了一下银边镜框,温暖的顶灯照射镜框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光泽:“你觉得你的马拉松结束了吗?”
  明月锋无辜地摊手,耸肩,说:“我状态很好,能再跑一个马拉松。”
  “这样啊……”邓彦璋拖长声音,“那你能够毫无负担地跟你的发小表白了?”
  明月锋握紧杯子,手背绷出一道青筋,他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说:“我为什么要跟他表白,我们是兄弟。”
  邓彦璋笑了一下,弯腰从茶几下方摸出一张名片,递给明月锋:“明先生,你会再来的。”


第76章 拼图(二)
  明月锋收下名片,转手给等在门外的印寒,他说:“我应该用不上了,你赶论文压力大的时候可以来找邓老师解压,她挺专业的。”
  邓彦璋双手抱臂靠着门框,将明月锋和印寒的互动收入眼底,她说:“里面还有五个小时的余额,别浪费。”
  明月锋朝她挥手道别,与印寒并肩走向电梯,他说:“我跟祥云说了,明天去公司看看。”
  “我跟你一起。”印寒说,他表现得温柔又克制,走在明月锋身边,手背不经意间与明月锋相碰,皮肤摩擦暗藏暧昧,明月锋佯装不知:“嗯。”
  他们之间是讲不清楚、说不明白的一团乱麻,印寒有心靠近,明月锋闷头退却,从一个微妙的平衡点转移到另一个平衡点,爱意如灰烬掩埋的暗火,烧在两个人的心头。
  明月锋精神状态不大好,懒得和印寒计较。两人晃晃荡荡走到汽车旁,印寒开车,明月锋坐副驾驶。他摇下车窗,靠在座椅和车门拐角,眼睛半阖,说:“我想把雾哀卖了。”
  “你不奋斗了吗?”印寒问。
  “奋斗什么啊,奋斗没有用。”明月锋说,“我现在就想找张床睡到天荒地老。”
  印寒沉默,没有开口劝阻,而是说:“等秀场办完,咱们去苏州扫墓吧。”明月锋的父母葬身大海,寻不到骨灰和遗物,楚悠和印诚久在苏州老宅的院子里,给两人立了个衣冠冢,年年祭拜。
  “好,也该回去跟他们说说话了。”明月锋应下。
  “韩琪国和王石磊要结婚了,给我发来请帖,去吗?”印寒问。
  明月锋说:“几号?”
  “这个月底,28号。”印寒答。
  “忙完米兰那档子事,有空就去。”明月锋说,他揉了揉太阳穴,“脑子发蒙,好多事都记不太清了。”这四个月里,他变得嗜睡且畏光,有时候半夜出门去小公园遛弯,坐在木椅上看日出。果然如邓彦璋所说,负重奔跑十几年的人,骤然停下是一件极危险的事,明月锋精神上出现的表征,皆是灵魂不堪重负的信号。
  “你以前很喜欢社交。”印寒抿唇,他扭转方向盘,汽车拐进小区,“我坐在一旁看你说话,感觉你在发光。”现在的月亮不发光了,阴郁的坠在天边,像一团硬邦邦的鹅卵石。
  “我大一开始筹备创业,到今天,七年了。”明月锋说,“感觉用光了三十年的精气神。”他困得睁不开眼,靠着车窗打哈欠,小声嘟哝,“英国经常下雨,一下雨我就想死,饭也难吃,小偷还多,真不知道那个破地方有什么好待的。”
  “然后呢?”印寒问。
  “我拜访过几个英国著名的设计大学,结交了一些个教授和设计师,就去了意大利。”明月锋说,他想到哪说到哪,内容没什么逻辑,“意大利的饭好吃,晴天多,晒太阳让我好受一点。”
  “走在撒丁岛的沙滩上,我想着,我要带你来看。”明月锋说,“沙滩很好看,海也很好看,就不知道为什么,我高兴不起来。”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像蚌壳颤颤巍巍打开一条缝隙,将这些年创业的苦涩尽数倾倒。他捏了捏酸涩的鼻梁,唇瓣抿起,流露出几分软弱:“我知道你这些年觉得我莫名其妙,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在忙什么。”
  “明月。”印寒早已把车停进车位,熄灭发动机,拔下车钥匙,安静地看着明月锋,“我们是朋友。”
  “朋友应该无话不谈。”印寒拉起明月锋的手腕,将他拽近一点,“需要一个拥抱吗?”
  明月锋看着印寒漆黑的瞳仁,感觉被蛊惑了。他凑过去,主动抱住印寒,左手向上,指尖犁过蓬松的卷发,像摸猫一样揉了一通,下巴搭在印寒肩上轻而浅地呼气,仿若远航的旅人找到一处避风港。
  印寒稳稳地坐着,任他依靠,他说:“我买了乐高,要上楼拼吗?”
  “好。”明月锋本想打趣,又觉得没什么意思遂压下,跟在印寒身后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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