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棘(52)
杨臻站在公寓的阳台上,抽了许多支烟。
直到天快亮了,杨臻才走回房间,收拾东西出发去了机场。
飞机起飞,穿过厚厚的云层,杨臻看着远处的日出,忍不住猜测于铭远离开那天的心情。
是如释重负,还是心痛难忍呢?
飞机降落,一夜未睡,又经历了十几个小时飞行的杨臻有些疲惫,但他顾不上休息,按照于雅琪给的地址打车去了于铭远的公寓。
伦敦有小雨,空气中带着潮湿的水汽,雾气弥漫在整个城市中。杨臻在于铭远公寓楼下的咖啡店买了杯热巧捂手,胃里有点空,但此刻肾上腺素的分泌让他毫无胃口。
他在咖啡店室外的椅子上坐下,头顶有伞替他遮挡了大部分的雨水,但裤脚还是被风吹偏的雨丝打湿了。
红色的双层巴士来来回回过了十一辆,杨臻一眼不眨地盯着对面公寓的门口。
手中的热巧渐渐失去温度,杨臻打了个冷战,他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打算再去买一杯热饮暖暖手,抬起头,看到于铭远从右侧的对面街道渐渐走近。
于铭远出现在杨臻的视线里,穿着那件杨臻买给他的胸前印花的藏蓝色卫衣,卫衣兜帽套在头上,露出几撮茶棕色的头发。
视线虽然收到雾气的影响,但这种距离下,于铭远对着旁边人笑时脸颊上出现的酒窝和翘起的嘴角,他看得十分清楚。
身旁那人比于铭远高了半个头,脸上戴着一个黑色的口罩,杨臻看不清他的长相。
走到楼下的面包店,于铭远和那个男人一同进去了,出来时,男人抱着一个棕色的纸皮袋子。
随后两人走进了旁边的花店,隔着玻璃,杨臻只能依稀看到两人贴在一起的身影,或许他们正在等店员包扎花束,那个男人伸手帮于铭远拢了下帽子,于铭远温顺地任他摆弄,结束后,杨臻看到于铭远凑上去和他接了个吻。
这个亲吻十分短暂,一触即分。
过了几分钟,于铭远抱着一束娇艳的芍药和那人手牵手从花店走出来。
两人不知道在聊什么,于铭远看起来十分开心,带着一种完全自由、放松且真挚的笑脸。
他们走进了公寓,于铭远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杨臻的视线中。
杨臻手脚冰凉地站在原地,来时的勇气在这短短十分钟里消耗殆尽。
他越是知道那十年里于铭远爱他爱得有多深刻,就越是明白于铭远已经和别人在一起这件事证明了他把杨臻放弃得有多彻底。
于铭远那样一个内敛低调的人,也会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和一个同性接吻吗?
杨臻在街对面简易的椅子上从三点钟枯坐至暮色降临,他抬头,看到三楼的房间开了灯,白色的窗帘完美遮挡住了屋内的一切。
他猜想也许于铭远现在正在厨房做着晚饭,而那个男人正靠在厨房的门框上和于铭远聊着天。或许于铭远还会喂他一口正在制作的菜品,问一问咸淡如何。
杨臻惊觉,他所幻想的这种普通的情侣之间的相处模式不正是他曾经拥有过后来在无所察觉的时候又消失的吗?想到这儿,杨臻突然觉得心脏很痛,他用力攥紧了胸口处的衣料。
夜色渐深,咖啡店打了烊,杨臻站在廊下躲着雨,他弓着身体等待那阵疼痛缓过去后,他抬起头,恰好看到于铭远拉开窗帘。
于铭远应该是刚洗过澡,头发被他随意的耙在脑后。他上身穿着件松垮的黑色背心,齿间叼着支烟。于铭远打开窗子,把手伸了出来。大概是没想到还在下雨,他皱了下眉头。
没过几秒钟,一件外套披在了于铭远的肩膀上,他转身,把手里抽了一半的香烟塞进那人嘴里。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关了窗户拉上了窗帘。
从杨臻这个角度看,只能在窗帘上看到两颗凑在一起的脑袋和紧密不可分的两道身影。
他想说但没说的那些话,此刻已经没有再说出口的必要。
杨臻抬起步子走到了雨中,打了辆出租车,去了机场。
杨臻来时满怀期待,走时心如死灰。
四月份的伦敦平均气温只有十几度,杨臻穿着件薄开衫吹了风淋了雨,再加上来回三十个小时的飞行,回到南城,他就病倒了。
杨臻烧的浑浑噩噩,如果不是姜沄心血来潮跑来公寓给他送汤,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杨臻睁开眼的时候,被触目所及的白色给刺了一下,他眯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清醒过来。
“你可算醒了。”
杨臻缓慢地转过头,看见李硕正坐在床边的陪护椅上啃苹果。
“我……”杨臻声音嘶哑,缓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怎么了?”
“发烧,快四十度了。阿姨守了你一夜,我让她回去休息了。不是,你去了趟伦敦怎么把自己整成这副德行啊?”
杨臻看向窗外,一只麻雀落在梧桐树的枝丫上,随即又飞走。
“他过得很好,有了新的恋人。”
李硕惊讶道:“合着你什么都没说就回来了啊?”
杨臻点点头:“他看起来很开心。既然他想要的是我们彼此回到朋友的位置,那就这样吧。”
每个字都说得艰难,杨臻手指蜷起,冰凉的液体输入血管,进入血液循环。杨臻觉得无论如何他的体温也暖不热那些液体,心脏冷得难受。
“他喜欢我的时候我没给他任何回应,他好不容易已经重新开始了,我就别去打扰他了吧。”
杨臻在医院度过了他的二十九岁生日,生日前一晚,他握着手机从十点钟等到十二点。
时间从23:59跳至00:00。
又从00:00到03:26,他收到了很多人的生日祝福,唯独没有他最想看见的那个。
过去那些年每年他都收到的卡点的生日祝福,今年缺席了。
第二天下午四点四十六分,杨臻办理完出院,拿出手机,看到了于铭远发来的信息。
“生日快乐。”
只有这四个字,孤零零地显示在他们的聊天框里,杨臻回复了谢谢,就把手机锁了屏装进了口袋。
一出院他就回了公司。从前是恨不得每天只上半天班,现在是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公司泡着,一旦他停下来,和于铭远有关的一切就会不停地折磨他。
后来于雅琪还打来电话问杨臻什么时候去伦敦,她准备了几瓶好酒,于铭远问她要了几次她都没给,就等着来招待杨臻。杨臻回她:“最近太忙了,以后有机会再去,酒给你哥吧,就当请我喝了。”
杨臻恢复了和于铭远的联系,他像从前一样偶尔关心于铭远,时不时地会讲一些工作上遇到的烦心事。他也想和于铭远聊聊生活,可这个念头出现时,杨臻才反应过来他的生活除了工作外什么都没有。
于铭远对他的态度和从前一样,并不热络,杨臻发过去的十条信息只能收到一两条回复,偶尔也会打电话,但到底是生活环境不同,共同话题变得少之又少,最后只能不尴不尬地结束通话。
杨臻曾有一次鼓起勇气问于铭远:“你现在怎么都不跟我说你的事了啊?”
于铭远沉默了一会儿:“没什么可说的。”
杨臻哑口无言。
杨臻后来又去过伦敦很多次,第十三次站在于铭远家对街的咖啡店时,他从早上一直等到凌晨,都没有见到于铭远的身影。他忍不住给于雅琪发了信息,问得委婉,没有提自己正在伦敦这件事。于雅琪说于铭远换了住处,随后会把新地址发给他。
杨臻看着手机上于雅琪发来的信息,回了个谢谢,然后左滑删掉了。
再后来,两人基本上算是断了联系。
于铭远静静躺在他的好友列表里,那个蔚蓝大海的头像再也没有出现过红点。
偶尔和李硕一起喝酒时,会听到一星半点于铭远的消息,比如他毕了业,拿到了著名建筑事务所ARU的offer,以后或许会在伦敦定居。
于铭远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在距离南城九千公里的世界的另一端,在杨臻看不见的地方。
想到以后也许不会再见,杨臻就觉得胸腔有种窒息的疼痛,这种症状随着时间的流逝非但没有减弱还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