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聂先生的恩宠(8)
他胳膊撑头坐着,只瞧着他捉摸不透的金主大人,一时没说话。
聂铮这天穿的是一件浅蓝色衬衣,卷着衣袖露出两条结实的手臂,不像往常那般滴水不漏,难得的闲适惬意。身子略微前倾,手肘搁在两边膝盖上,骨节分明的手把柔韧的藤条理顺,不厌其烦地盘结,强大男人看起来竟然十分细致柔和。
藤架叶隙筛漏点点阳光,天气和暖。
很奇怪,一直到好多年后,童延都记得这一刻。聂铮不言,他不语,时间无声流逝。数载光阴后他才明白,岁月静好,正是如此。
可十八岁时的童延没能量体会这种在他看来没边没沿的事的,年轻对他来说意味着轻浮躁动急功近利,唯有感情那一窍堵得死死的,半丝没通。聂铮给他洗来一把好牌,他顺手就打得稀烂,活生生把金主弄成了个抖S,而他只好当个抖M。
正如这天,聂铮跟他有一句没一句聊了一会儿,突然转头正撞见他歪着脑袋挠痒,目光定在他身上一时没动。
童延不明所以。但他看见聂铮抬手点了下自己左侧颈的位置向他示意,“这儿,鸡血没擦干净。”
他立刻端起茶杯到了点热水润湿手心,摸了下脖子。
聂铮依然瞧着他,“没擦到,往上点。”
童延突然想起他那儿有颗红痣,聂先生以前可能没注意。他脑子里头一个激灵,甭管说的是不是那颗痣,得来个身体接触啊,多好的机会!
于是,童延尽量避开耳垂下边那几公分的位置,“这儿?”
“朝前一指。”
“这儿?”
他把自己抹了一脖子的水,聂铮终于看不下去了,放下手里东西,“过来。”
童延面上不显,心里呵呵笑,脖子啊喂,这是个什么地方?
他立刻凑上前去,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聂铮,像是等着顺毛的猫。
聂铮灰蓝的眸子十分沉静,眼神就抓住他耳朵下方的位置,伸手,不轻不重地擦了下。
肌肤相处,聂铮指腹温热粗粝,顿时,童延浑身像过了电似的,一阵燥热腾了满脸满头,这倒不是装了,他甚至还忍着没跳起来。
他本身是能不要脸绝不要脸的性子,但他这张皮生得特别要脸,又薄又白啊,随便来点风吹草动就显色了。
聂铮只擦了两下就瞧见童延颊边飞红,眼尾晕出桃花似的,睫毛还颤着,连耳朵根都透着血色。“……”
信息社会,一个男人私生活再自律,也不会不知道对很多人来说,脖子是性敏感部位。只是没想到童延这样敏感,看来艳还真是艳到了骨头里。
聂铮眼色迅速平静下来,很快收回胳膊,捻去手指上湿润,“原来是颗痣。”接着坐正了身子,双眼陷在深刻轮廓的阴影里,又成了那个沉稳如山的聂先生。
童延头也晕了,避开聂铮的目光才抬手抹了把汗,卧槽,敏感部位,对着个男人都这么灵?
这天若当成寻常的外出会友看,绝对算得上是愉快,只是童延怀里揣着的那点小心思再次无功而返。这天金主自己出门,自己开了辆SUV,而童延的自行车可折叠,饭后,聂铮载他回城,东西往后备箱一塞,就这样上了路。
车从村子开出去,聂铮问:“你去哪?”
童延起得太早,人有些乏,想着晚上还得赶场赚钱,路上来回折腾还不如去没开张夜店里找个窝睡一会儿,脑子一转,想到从南边进城后可能有修车摊的地儿,对聂铮报了个路名。
这条路也就是刚进城,聂铮一听就觉得这孩子在替自己省事儿,“不回家?”
童延当然不可能说实话。经纪约上清楚写着:不经公司同意,他们不得向任何个人或机构提供与商业或非商业演出。虽然公司对他们不搭不理,他为糊口违约,大家各自心知肚明地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但金主的床边都没沾上把这事儿直愣愣地戳给聂铮听,他得多缺心眼?到时候别金主没傍着,他得罪了一大啪啦子人。
于是他随口胡扯:“还得去个朋友家。”
聂铮嗯了下,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到了目的地,童延从后备箱取东西的时候,聂铮也下来了,顺手从里头拿出一把黑伞,“要变天了,拿着。”
这是第二次,聂铮给他伞。
童延这才意识到中午的艳阳灿烂已经变成漫天乌云。
或许因为刚撒了个谎,他这次没装模作样地推,接了伞,还愣愣地道了声谢。
一直到聂铮迈着长腿走到车门边上,童延妖艳贱货的本能复苏,“聂先生,伞我怎么还你?”交换个电话什么的,有“需要”好联系啊大佬。
聂铮回头,没说话,只是很淡地笑了下,俊挺面容棱角分明的肃然瞬间和缓下来,竟透着股夏日海风般浓郁绵厚的温柔。
聂铮拉开门,却还是没上车,而是身子倾进去从里头够了个东西出来,朝他抛过来,“留着玩儿。”
他急忙空出手接住,是个藤编小鱼,比拳头稍微大点儿,中午聂铮自己做的。
“……”厉害了!还真把他当小孩儿呐?
可童延心知肚明自己当不起小孩儿,只能做个觊觎唐僧肉的妖怪。
看着聂铮的车绝尘而去,直到车尾消失在街角,童延才一手提起车蹭到路旁修车摊边上,利落地架开。
坐墙角闲着抽烟的修车大爷立刻笑开了花,撇下烟头就准备迎客。
一转头,童延蹲一边从包里掏出起子扳手自己修了起来。
修车大爷不服,“小子,你这年年轻轻漂漂亮亮的样儿,跟俺一老头抢啥活计?”
童延贱兮兮地笑,“俺乐意。”
年轻漂亮很牛?转化不成生产力,那就是屁用都没有。
所以,就他这状况,活到如今还时不时动摇一下当妖怪的自觉,那也真是纯二逼。
童延三下五除二修好他的车,东西收拾进包里时,突然看见夹层里放着的精致长条纸盒格外打眼,跟藤编小鱼隔着一层布料不那么和谐地挤在一起。
行,送东西,择日不如撞日,觉也别睡了。他刷地拉上拉链,把包甩背上,腿撩上车,用力踩着踏板,兜着满头的风就往路上去了。
十八岁的童延也不明白自己心情为什么那样急切,就像是急着跟什么告别,把不该属于他的东西送回最理所应当的那个位置去。
其实同城快递花不了几块钱,他却骑了将近一个钟头的车自己跑这趟。跟年轻漂亮一样,时间要是不能转化成利,也就是个不值钱的玩意儿。
浓云压顶,童延看到湖滨小区倨傲挺立的高楼时,已经汗流浃背。也真是巧,离小区大门还有十多米远,他就瞧见叶琳琅那真傻白甜从门口优哉游哉地晃了出来,旁边还跟着她那外号叫母大虫的妈,母女两个挽着胳膊。
童延躲公车站旁边,看见傻白甜跟母大虫到了马路对面,才脚蹬地把车嗖地划到门口。
到保安亭边上停下,掏出那长条礼盒,对保安说:“大哥,帮个忙,替我把这个交给那妹子呗。”
马路对面,叶琳琅跟她妈正准备进超市。
见保安犹豫,童延索性揭开盖子,岫玉簪子干干净净扎在盒子里,“没危险品。”
“你们这些学生娃,小小年纪谈情说爱门道还挺多,自己送不就得了。”话虽这样说,保安终究是伸手接过去了。
被误会童延也没心思解释,“谢了大哥。你就说是个男的送的,可千万别说是什么样的男的。”
话说得漂亮,他终究不放心,走也没走远,还是歪在公交站旁守着。
没一会儿,叶琳琅跟母大虫从超市出来了,童延瞧着女孩一脸天真无忧的样儿,怎么也没想通生日搞汉服聚会是个什么想法,既然要学演戏,以后三伏天里外三层且有得烦。更没想通这些年唯一瞧得上他的家伙怎么会是这一款。
一个莲花簪子,他给人拍次片子的一半收入,算是还小姑娘人情。十八岁生日,高兴高兴。
可饶了他吧,他从来就不是傻白甜幻想里的另一个傻白甜。
身子斜靠着灯箱,一直看着叶琳琅回了小区门口,看着女孩被保安叫着,看着盒子到了叶琳琅手里。
事情办妥,童延这就可以放心地走了。可眨眼的功夫,叶琳琅在不远处突然开始四面张望,是欣喜还是难过分不清,细细的嗓子硬是叫响了一条街,“童延——”
很快,就把目标锁定在他这个方向,急匆匆地朝着这边来。
“童延——我知道是你。”
……?!真是要了命了。
童延掀起外套帽子兜住脑袋,急着掌龙头转向。
车还没下马路沿,女孩的声音已经窜到身后两步远,“童延——”
他只能停下。
叶琳琅追上来了,眼角噙泪,但也笑着。
他也对女孩扯出一个笑,“真巧。”抵死不认,能拿他怎么着?
女孩泪滚出眼眶,“我知道是你,生日会我只邀请了你。”
这就没意思了,脑子不该灵光的时候乱灵光。童延脚踩马路沿支着车,眼睛朝一边遛了一圈,吭了口气,“那行吧……。”
“行什么行!?”
童延一回头,叶琳琅妈也追了上来。要糟!
果然,母大虫伸手就把叶琳琅往后拽了两步,冲着他横眉倒竖,“又是你!你年纪不大,满肚子坏水都溢成河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学无术,整天游手好闲,还想着拐我家丫头呢?”
叶琳琅哭出声来,“妈,他没有游手好闲,他不是在拍戏吗?说什么拐,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什么朋友?他是什么人的儿子,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娘,怎么能跟他做朋友!?”
“啪”一声,纸盒砸在地上。
簪子滚了老远,岫玉莲花蕊裂瓣碎,成了几块捡都捡不起的破烂石头。
童延二话不说就走,他以为他是看着叶琳琅的面才没发作。可自行车踏脚像是灌了铅似的,费了老大功夫才勉强晃出几米,他这才明白自己是连发作都无力。
叶琳琅的哭声越追越近,一直追到他身边跟着跑,“童延——”
转头见着母大虫也吃呀咧嘴地撵上来了,童延说,“回去吧傻妞。”
用力踩着车冲出去,“你得惜福啊!”
叶琳琅终究是被她妈被拽回去了,童延骑行到街口才停下歇气。黑压压的天沉沉罩在头顶活像个密不透风的锅盖,街口熙熙攘攘来往的人全都是这一口锅里煎着熬着煮着的饺子。
几分钟前,他不知道马路对面停着的一辆车里,有人拍下了他跟那俩母女拉扯的全部。
几分钟后,那车却尾随而来。
车在他跟前停稳,有个男人推门下来,“嗨,小子,你是演员?签经纪公司了吗?”
来了个朝枪口上撞的,童延自然没好声气,“你谁啊?”
男人摸了下上衣口袋,什么也没摸出来,“名片忘带了。刘宇峰导演听说过吗?他正筹拍一片子,我是副导演。他对其中一个角色特别挑,我看了刚才那段,觉得你就能本色出演,怎么样,想试试吗?”
嚇!吓死人了。刘宇峰导演。
人家那剧组就算几分钟的配,也是各家资方带钱拼命塞进去的。
这年头这么低级的骗子也算是个宝。童延瞟了眼男人的小破车,干脆站起来,“选角什么要求?”
男人笑得一脸猥琐,“自然是要听话的,”着重强调,“得懂事的!”
是不是?脑残都上街抢钱了。
童延笑了,“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