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夜行(54)
裴玉脑子里嗡的一声。
水渍声从二人交缠的唇舌间传出来。
裴玉如梦初醒,连忙退开,因为退得太急后背撞在床尾的栏杆上。
嘶——
后背生疼。
陆如琢的脸完全暴露在月光之下。
蛾眉皓齿,朱颜玉面,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裴玉几乎不敢直视她的脸,她低着头快步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过来,扶起陆如琢。
视线落在她分外红艳的唇上,如同被火灼伤似的错开目光。
“师姐,你口渴了么?喝点水。”她将杯沿压在女人唇上,倾倒出一点甘冽。
昏醉的陆如琢本能张唇,一口一口地将水抿进喉咙里。
乌黑的长发散在裴玉怀里,她长眉入鬓,柔顺安静的样子就像话本里迷惑书生的妖精。
裴玉晃了一下神,连忙将陆如琢塞回被子里,脚步匆匆地出去,带上了房门。
房内的陆如琢躺在床上,眉头时松时紧,不时呓语两声,似乎是醉得难受,许久才平静下来。
……
裴玉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晒月亮,大脑放空,等月亮下山,她才慢半拍地起身,去厨房打水。
“师姐,你醒了。”裴玉进了屋里,看见陆如琢半支手肘,一只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她悄悄瞧了眼,唇上已经没甚痕迹了。
“嗯。”因为宿醉,女人的嗓子有些沙哑。
“我让厨房熬了醒酒汤,待会给你端过来。先洗把脸。”
陆如琢显然无法自己站起来,裴玉拧好热毛巾走过去,顺手替她拉上肩头滑落的衣领。
陆如琢闭着眼让她伺候自己擦了脸和手,方哑着声音道:“我要沐浴。”
“是,我去叫人安排。”
“等一下。”陆如琢叫住她。
裴玉驻足停下,转过身来,在陆如琢的目光下又趋步上前。
“怎么了师姐?”
“没什么。”陆如琢拉住她的手,指腹抚着少女柔滑的手背,温柔道,“一天没见到你了,我想看一看你。”
裴玉下意识垂眼,意识到这样会被陆如琢看穿又立马抬起来,佯作镇定。
“怎么,怕我?”
“不是。”
“那是什么?”
裴玉不语。
陆如琢看了她一会儿,放开她的手,合眼躺下道:“去备热水吧,我再眯一会儿。”
“是,徒儿告退。”
陆如琢蹙了一下眉,终于还是没有再开口。
祝无婳这里人手充足,热水很快依言备好,裴玉特意问人要了玫瑰花瓣,撒在水面上。
“师姐,热水好了。”
裴玉扭头喊床上躺着的陆如琢,十分担心从她嘴里吐出一句“起不来,你抱我”,到时她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
她僵着身子立在原地,好像等待判决的囚徒。
陆如琢掀被下床,起身走到浴桶前。
墨发散在背后,不打一声招呼,她伸手解开腰侧的雪白襟扣。
裴玉落荒而逃。
陆如琢看着她的背影笑了声,片刻后又垂下眼去,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抬脚跨进浴桶,水位往上抬,玫瑰花瓣随着漂浮的水流涌过来簇拥着她。
陆如琢屏气,沉进水里。
……
裴玉一口气差点奔出别院,在大门前堪堪停住了脚步。
方才她只顾着跑,如今回忆起来,陆如琢腰腹似乎有一处剑伤,不知是陈年还是新添。
她受伤是家常便饭,不是裴玉问起,基本不会主动提及。
她是长辈,而自己是晚辈,她不告知自己,是理所当然的事。
裴玉随意找了棵树飞上去,想吹吹风醒醒脑子。
刚跳上树,和上面蹲着的暗卫大眼瞪小眼。
裴玉:“……”
暗卫:“……小姐有什么吩咐?”
裴玉被逗笑。
“没事。”裴玉摆手,随口问道,“这儿有多少你们的人?”
暗卫嘬唇,发出一声鸟叫。
群相呼应。
好家伙,百鸟朝凤。
裴玉打消了换棵树的念头,道:“好好蹲着吧,我去看你们都督。”
“是,小姐。”
裴玉跳下树,往别院深处走去。
屋顶上的玄衣女子小心翼翼地露出脑袋,心有余悸道:“好险,幸亏小姐没有上房顶。”
身旁的女子依旧没有理她。
“万一她上来看到我们,都督不就露馅了?”
“……”
“不过这也不能赖我们,是小姐自己发现的,并非我们不小心,应该……不用受罚吧?”
“嗯。”赶在玄衣女子开口前,另一名女子提前道,“闭嘴。”
“呜呜。”
裴玉的脚在踏进自己院子前停住,低头思忖。
陆如琢此行不为公务,安排的人会不会太多了?
……
早饭依旧摆在堂屋。
喝过酒的祝无婳和陆如琢相逢一笑,前尘旧怨那些小龃龉便抛诸脑后。陆如琢给祝无婳夹一筷豆沙炊饼,祝无婳给她倒一杯茶,你侬我侬,羡煞旁人。
祝葳蕤瞧着手里空落落,也给旁人裴玉布菜。
裴玉道了声谢,转头见自己碗里也多了一个豆沙饼,不由咬唇轻笑。
她抬起头,见陆如琢已经转过脸去,没有和她对视。
裴玉慢慢又将笑容隐没。
饭后,祝无婳将三人都叫到主屋去,有要事相商。
所谓要事,便是这次武林大会扯出来的大旗,与魔教有关。
魔教隐匿关外已二十余年,比裴玉和祝葳蕤的年纪还大。考虑到两个小辈,陆如琢将当年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中原武林所说的魔教,是指以魔教教主殷岚为首,各大小魔教门派组成的一个同盟,名为长生神教。二十多年前,大楚动荡,民不聊生,许多落草为寇的良民或者揭竿而起的义军都加入了长生教,教众前所未有的庞大。有些人是义匪,劫富济贫,更多的是为非作歹,无恶不作之徒。”
祝葳蕤忍不住插嘴道:“那这个长生教就没有甚么门槛吗?是人都能加入?那我要是杀了人,我说我是长生教,我就是长生教的了?”
陆如琢摇头哂道:“哪需什么门槛?天下大乱,途有饿殍,谁有心思分辨你是不是真的长生教。况且那时民怨沸腾,百姓需要一个信仰,长生教庇佑教众,给了他们一个栖身之所。”
祝葳蕤咋舌。
裴玉也听得格外认真。
两个生活在太平年代的年轻人,只在茶楼说书先生那里听过这样的传奇。
怪不得古语道“宁为太平犬,不做乱离人。”
陆如琢道:“长生教势力越来越大,危害无穷。就像今天这样,当时的神剑山庄庄主谢安召集武林同道,举办武林大会,讨伐魔教。几乎所有中原武林的门派都参与其中,和魔教斗得天昏地暗,你死我活。”
“最后,江湖六大绝顶高手齐聚寒鸦渡,和教主殷岚及她的几个护法决一死战。”祝无婳接过话头停在此处,卖了个关子,“你们猜结果怎么样?”
“结局肯定是出乎意料。”祝葳蕤睁大眼睛,道,“难道正派武林输了?”
“不错!”祝无婳声音激动起来,为无缘得见那场旷古烁今的决斗而终生抱憾。
“那教主殷岚乃是不世出的武学天才,终日闭关修炼,让她自创了一套惊才绝艳的刀法。据你的祖父说,当时她的几个护法被一一击毙,剩余当世武功最厉害的六个人将她团团围住,本以为志在必得,只见刀影如桃花、如碧潭、如春雨,如江上风、人间月,万事万物,无不被刀影笼罩。”
“六大高手围攻了殷岚三天三夜,她仅凭一人之力突出重围,重伤二人,击杀一人,仰天大笑扬长而去。”
“武林纷纷扰扰,这场讨伐以正道一败涂地而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