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夜行(97)
诸葛珏凝视着她,忽然伸手过去,牵起绿衣少女垂落身侧的手。
“葳蕤……”
祝葳蕤眨了眨眼。
若今日过后,我们都还能活着……
诸葛珏眼眶微热,压下起伏的心绪,抚着她的手背柔声道:“明日,我有话想和你说。”
“今日不行吗?”祝葳蕤偏了偏头。
“不行哦。”
“那好罢,反正明日睡一觉就到了。”
看着祝葳蕤天真单纯的脸,诸葛珏忍不住伸手,紧紧地抱住了她。
“诸葛姐姐?”
“没事,让我抱一会儿,很快就好。”
武林大会的擂台已经拆了,只留下原本半人高的台子,平素作为演武场使用。
当今武林盟主祝无婳站在中央,左右依次排列天下“六绝”,其余各门派掌门及弟子立于台下空旷的场地,秋风劲劲,一片肃杀。
在场所有人都清楚,原本的誓师已不是重头戏,他们即将面临一场生死大战。
祝无婳宣读完讨魔檄文,便负手而立。
举目皆静,红枫落在地上的声响清晰可闻。
秋风送来桂花的香气,还有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唐家庄门口一道黑风闪过,嗤嗤两声,守门弟子无声无息地死了,脖颈两道血痕。
“诸位既严阵以待,小生若不来,岂不是失礼了?”那人内功深厚,应是由远及近,却听不出气息的差别。
黑风落地,原是一个裹着黑袍的青年,兜帽落下,露出殷红似血的唇,阴柔的面孔。
“青龙坛坛主龙飞星,向诸位问好。”青年摇开铁扇,温文尔雅地一笑。
众人的目光不由落在楚庄主身上,楚庄主面色不变,气度卓然,众人心底的沉重也跟着松了些。
就他一个人?敢孤身闯庄?在场的人都是不信的,必有后招。
果然不到十息,门口大摇大摆走进来一个男子,身穿蓝布直裰,方脸面长,颔下蓄须,像私塾里的教书先生,却背负一柄长剑。
“玄武坛坛主万木风,向诸位见礼。”
话音未落,一声连着一声,墙头飞进来一红一青两道纤细身影。
“朱雀坛坛主澹生烟,携白虎坛坛主石镜前来拜会——”
“飞花坛坛主……”
“蓬莱坛坛主……”
“长生教左护法江都王……”
魔教总坛共有十二位坛主,左右两位护法,两位副使,眨眼间便来齐大半,可谓倾巢而出。每一位坛主都有与各派掌门一战之力,而护法与副使得殷岚功法,或能与“六绝”一较高低。
只他们倒还好,群龙无首,乌合之众,未必不能胜。
然而魔教诸人到了以后,身后也站满了各坛的教众,却站在原地不动。这些坛主本是谁也不服谁,眼下都露出尊敬的神色,只能说明……
祝无婳和台上几位对视了一眼,个个神情凝重。
“圣女到——”
众坛主与护法双手交叉置于双肩之上,躬身行礼。
魔教众更是放下兵刃匍匐在地,如同朝见神祇,齐声呼道:“恭迎圣女——”
四名白衣女子抬着一顶四面垂纱的软轿,凌空而来,不见她们脚步多快,却倏然而至。
众人无不色变。
仅那抬轿的四名女子,内力与轻功已在一流高手之列。
更不用提她们尚未露面的圣女,殷岚的亲传徒弟。放在二十多年前,殷岚这个名字比灵霄岛主更响亮。
魔教的实力,远超正道的意料。
软轿落地,里面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分辨不出年纪。
“起来罢。”
教众持兵刃列在各坛主护法身后,气势如虹。
反观正道,未战已有人先怯。
形势天差地别。
祝无婳率先站出来,先礼后兵道:“圣女来此,有何贵干?”
穿一身红衣的飞花坛坛主哼哼两声,用那副亦男亦女的嗓音道:“你等齐聚在此商议讨伐圣教,我等应约前来,你还问我们来干甚么?哼哼。”
青龙坛坛主龙飞星皱眉道:“圣女在,哪有你说话的余地,把你的臭嘴闭上,难听死了。”
“龙飞星,你不要仗着圣女宠你,你就——”
坐在软轿内的圣女抬手做了个手势。
两人一齐噤声退下。
圣女撩起轿纱,从软轿走下来。
她的眼睛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岁,然习武之人的外表向来不作数,圣女成名于二十年前,真实年龄至少要大十几岁。
圣女着一身蓝衣,异域打扮,面覆白纱,只露出一双秋水似的眼睛。
随着她的走动,脚踝的银铃发出脆响。
那铃声十分悦耳,似击在人心上似的,荡魂摇魄。
唐岳气贯丹田,喝道:“铃声有诈,诸位小心!”
在场功力浅的年轻弟子已然面色惨白,身边前辈出手相助,才勉强抽身。
圣女望向台上,轻柔道:“这位是新的盟主?当日在山崖远远一观,未能看清真容,如今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台上诸位心底自然又是一沉。
原来观战崖时,她便已经到了。
“圣女谬赞。”祝无婳不卑不亢道,“圣女大驾光临,肯定不是只想聊一聊天罢?”
“我确实想与诸位聊一聊天。”圣女笑道。
诸葛玄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喃喃的“不对”,原来是他的女儿诸葛珏。
诸葛玄压低声音,问道:“珏儿,你可是察觉了甚么?”
诸葛珏直觉道:“不能让她说话。”
诸葛玄苦笑。
事到如今,还有谁能阻止圣女开口?
埋伏在山下的弟子仍未上来,想是已身遭不测。若直接交战,胜的几率极小,不如先听听她说甚么,或许会有转机。
祝无婳,乃至在场正道众人都是这么想的。
圣女退后一步,灌注内力,确保自己的声音全场都能听见:“我教教主殷岚,于半年前出关,传授教众一门神功,得此神功者无不功力大增。只是此功法虽进境千里,却有一个弊端,须以童子心头血为药引,先服药再练功,如此才能不被反噬,经脉逆行暴毙而亡。”
在场武林人士除了部分弟子义愤填膺,其余人竟不为所动。
诸葛玄与诸葛珏互视一眼,均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担忧。
圣女一笑,续道:“诸位似乎早已知晓?那诸位肯定不知晓另一件事,这门功法乃是教主闭关多年,专为你们正道武林量身打造的夺命符。所谓的童子心头血只是治标不治本。此功练得越深,毒性越深,迟则两年,少则半载,便会毒发身亡。”
此言一出,不仅魔教人人色变,连正道也有不少人神情惶恐。
圣女很快安抚教众,道:“今早出发前,各坛主都已给你们喂了解毒丹,无须担心。”
不男不女的飞花坛坛主哼哼道:“我们练功有解药可服,你们有么?”
祝无婳斥道:“休得胡言!”
飞花坛坛主嘻嘻笑道:“是不是胡言,你一看便知。”
圣女道:“此功经脉运行与普通功法不同,乃是阴阳逆转,初时不显,过得三五月,真气会略感滞涩,常有不畅之感,乃中毒至深之相。诸位练此功应该有一段时日了吧?不信?或可一试。”
祝无婳看向台下,心跌入谷底。
只见几位正道弟子闭目运功,待睁开眼,已是冷汗涔涔。
谢玄知眼眸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圣女自怀中掏出一个丹药瓶,道:“解毒丹我这里还有一粒,初次见面,当作见面礼了,请笑纳。”
她将瓶子往人群中扔去,一道人影跃起,立即飞身去夺。
刚飞起来,脚踝便被自后抓住,拽了下来。后来者居上,伸手去捞解毒丹。
他指尖刚碰到白玉瓷瓶,一条长鞭将瓶身一卷,直直朝另一个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