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成一颗蛋(13)
小凤凰傲然昂首,竟显出几分成年凤凰的气势与恢弘。属于仙尊的自傲和从容自它的眼底流露出来:“我是玄霄仙尊,还轮不到你来定我的罪。”
叶灼光淡笑道:“你说你是玄霄仙尊,谁能证明?既然你承认了自己修炼魔气,这种灵兽就应当立即予以扑杀。至于张师弟,他违反门规,且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他一挥手:“带下去。”
锵然一声张少陵长剑出鞘。他把小凤凰护在怀里,向后退了几步,脸上一瞬间显出一丝肃杀与决然。他和凤凰都身受重伤,灵力枯竭,本已是强弩之末,挣扎其实也不会拖延多久。凤荀被他揽在怀里,贴在他胸前,甚至能听到他急促的心跳。
“为什么?”凤荀小声问着,像是自言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为什么?”
若舍了他,张少陵只不过是杖责二十而已,依然还能做他的青云弟子。张少陵有多么渴望力量,多么渴望修成仙尊,他是知道的。对于魔尊来说,无用的东西不必留着,阻碍的东西踹开便是……没有必要护着他。
“你说过,”张少陵长剑指出,声音沉稳,“朋友就是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生死不渝。”
凤荀抑制住心底悸动的情绪:“……后面那个词我可没说过。”
但前世的魔尊说过。
可惜……前世的凤荀与张少陵明明几度共经生死,最后却连朋友一词都不能说出。他们只能是敌人,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生死不渝的……敌人。
张少陵手腕一抖,挥出长剑,剑尖指向围住他的几人。刃与刃还未相交,殿中的弟子忽然分开,尽数跪下,让开了一条路。
“参见师伯!”
张少陵剑势一顿,只见一名灰袍老者从殿外缓步走了进来。他戴着道冠,神情清冷,目光先是在张少陵脸上停顿了一下,随后转向了他怀中的小凤凰,甚至都未曾给行礼的叶灼光等人一个眼神。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老道避世炼丹已久,未曾想过玄霄仙尊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我师弟这顽劣弟子张少陵……劳烦仙尊费心。”
跪下行礼的叶灼光不由得动了动。
凤荀笑道:“不费心。他倒是对我费了不少心。”
柳云鹤的师兄凌舒玄与柳云鹤年岁相仿,但始终潜心炼丹,不怎么过问世事,今日竟现身青云殿?而且,他是如何确认凤荀就是玄霄仙尊的?
凌舒玄走到上首的椅子上坐下,这才淡声道:“都起来吧。”
殿中弟子站起身,凌舒玄指了指右手边的椅子:“灼光,你坐这儿。”
叶灼光恭敬应了,在凌舒玄右手边坐下。
“不必多说了,事情我都已经清楚了。”凌舒玄淡淡道,“老道避世已久,本不该过问这些俗事,但若任其发展,恐怕我青云派今日就要造孽了。”
他的目光淡淡扫过叶灼光,叶灼光立刻起身跪下:“弟子莽撞,未曾想过……”
“你素日行事稳重,不会冒进,也未曾有过大错。”凌舒玄微微抬起头,长叹了口气,“老道夜观天象,那凤凰的确是玄霄仙尊,只是落难于此,你怎可不问青红皂白?”
叶灼光伏在地上:“是,弟子知错。”
“上次师弟曾让你在后山清扫落叶十五天,看来你未曾吸取教训,那就闭门思过七日,这几天的早课就不必来了。”凌舒玄淡淡说完,目光投向张少陵:“张少陵违反门规,擅自插手弟子外放修行一事,又以下犯上,但罪不致杖责二十。罚你抄五遍《道德经》,三天后送到我这里来。”
张少陵:“是。”
叶灼光迟疑着开口:“可是师伯,魔气一事……”
凌舒玄的目光落在张少陵身上,看了他片刻:“玄霄仙尊所用乃是玄霄失传法术,灵力逆行与寻常修仙不同,带了三分魔气也实属正常。我们是修仙者,虽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但也不可矫枉过正,你记住了。”
叶灼光只得应道:“是。”
“幸好张少陵并未学去玄霄法术,否则我就不得不以叛师罪将他逐出师门了。”凌舒玄淡淡道。
张少陵垂下目光,没有说话。
“当然,今日老道前来,所为并非只张少陵一事。”凌舒玄声音淡漠,“来人,带兰馥。”
凤荀心中已经猜到三分。他缓缓呼出一口气,颇感疲惫——前世他与凌舒玄并无深交,只听说这位柳云鹤的师弟一向不理俗务,没想到竟肯帮着张少陵,而且听上去,他似乎对派中发生的大小事情了如指掌,只是表面上避世罢了。
似乎察觉到他的疲惫,张少陵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他的手包裹住小凤凰的整个身体,摩挲过小凤凰的翅膀和凤翎,凤荀不由得动了动——他从未和魔尊有过这样近的接触……
他不由自主地蜷起爪子,似乎挠痒了张少陵的掌心,张少陵用指尖挠了挠他的脖颈,动作亲昵,凤荀心里微微一颤,就好像那指尖挠在了他的心尖上,麻痒麻痒的。
他脸红了。幸好他现在全身都是红的,不然老脸可就丢尽了。
脚步声从殿外响起,兰馥被两名弟子带了进来,跪在殿中。她先是看了一眼张少陵,随后才拜伏在地:“弟子兰馥,见过师伯。”
凌舒玄也没叫她起来,表情依然淡淡的:“灼光说有人勾结魔界,兰馥,你也是师弟座下的六位亲传弟子之一,可听说过什么?”
兰馥猛地抬头:“师伯!定是张少陵那小杂种勾结魔界——”
“我还未说是什么事,你怎就如此肯定?”凌舒玄淡淡瞥了一眼叶灼光,“你在临风崖思过期间,依门规,除送饭弟子外不允许与任何人接触,你好像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兰馥陡然噎住了。她瞪大了眼:“师伯,弟子只是,弟子只是如此猜想……”
“萧阳。”凌舒玄把目光投向坐在第三把椅子上的萧阳,“你来说。”
“是。”萧阳站起身,用眼角不屑地瞥了兰馥一眼,“弟子曾在前段时日奉命下山去办一件小事,不想却在津安城遇见了兰馥师姐。弟子想兰师姐本该在临风崖思过,怎么能私自下山去津安城?于是就悄悄跟了上去,发现兰师姐去了一家赌坊。”
凤荀心里涌起一阵“果然如此”的感觉。他就知道……萧阳绝不会无缘无故说那样的话。张少陵这货依然用指尖一下一下挠着他的脖颈,他于是用爪子踹了张少陵一下,却换来对方的一声低笑。
凤荀抬眼向张少陵看去,剑眉星目的少年低垂眼帘也正看向他。四目相交,他们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了然——从叶灼光到兰馥,从凌舒玄到萧阳,也不知是谁利用谁、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哪怕是修仙者,也只不过是修了实力却修不了心境,都有自己的私欲。
只听萧阳续道:“那家赌坊名叫延庆赌坊,虽说打着凡间赌坊的名字,可早与魔界有勾结,赌坊的大掌柜便是魔界中人。兰师姐去了赌坊没多久,便是新晋弟子外放修行……魏师弟与夏师弟遇险,均有魔界插手的痕迹。再加上结合魏师弟适才所说,那些魔界之人似乎是冲张师弟而去,兰师姐又与张师弟结怨,不知兰师姐对此事有何分辩?”
兰馥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你血口喷人!”
“不敢。”萧阳从容道,“我出身九华云天宗,家父虽只是副宗主,但到底是修仙世家。兰师姐出身平民,我萧阳还不屑于去诬陷一个平民。”
萧阳还真是妥妥的拉仇恨。兰馥差点从地上蹦起来扑过去挠他,被左右两边的弟子按住。
“兰师姐才是那个勾结魔界、企图置张师弟于死地的人。”萧阳完成了他的发言,“当然,弟子也考虑过为什么魔界之人会帮助兰师姐,本派向来节俭,她必不会有多少金钱,那么她是用什么作为交换的呢?”
大殿中鸦雀无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侃侃而谈的萧阳身上。萧阳续道:“师父座下六名弟子,每人均有师父亲赐的法宝一件,乃是不可多得的珍贵之物。不知道兰师姐的法宝是否还在身上?”
兰馥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我……我没有带在身上……”
“那就是放在房中了。”萧阳向凌舒玄一行礼,“弟子恳请师伯去搜一下兰师姐的房间。”
“不,不!”兰馥突然尖声叫道,“我丢了!我不小心弄丢了——!”
凌舒玄淡淡开口:“来人,去搜。”
兰馥一下瘫软在地,目光呆滞,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眼看着有弟子领命而去,她忽然抬眼,用恶毒的、狠厉的目光看向张少陵,厉声尖叫:“我杀了你——!”
她猛地挣脱了压制着她的两名弟子,向张少陵一头撞去。立时有人上前拦住她,在她腰侧重击两下,闭了她灵力流通的穴道,她便像一摊软泥一样倒了下来。虽然已经无力伤人,但她依然用通红的、可怕的眼神怒视张少陵,仿佛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
张少陵一动不动,既不躲闪也不惊慌,只淡漠站在原地,抱着他的小凤凰。凤荀看着兰馥:她对张少陵哪来的这么大恨意?她心眼就针别那么小?
搜查的弟子很快就回来复命。他们从兰馥的房间搜出一个黑色小人偶,手掌大小,上面钉着一张符纸,写着张少陵的名字和生辰八字。黑色小人偶所用的木头是魔界独有的附灵树制成的附灵木,这种厌胜之术不同于凡间的厌胜之术,可以说是狠毒异常。
一切已经水落石出。凌舒玄露出疲倦之色:“把兰馥带下去,废掉灵力,上镣铐,关在镇魔塔最高层。”
他的目光再度掠过张少陵和他怀里的小凤凰:“我等修仙中人,为的是除魔卫道,”他的目光又从叶灼光身上掠过:“切不要把心修入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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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青云殿走出,微凉的晚风扑面而来,张少陵于是把凤荀揣进自己的衣服里。小凤凰扒拉着层层叠叠的布料,翅尖轻轻抚过张少陵胸前的伤痕——虽然服过上清丹,但被附灵树所伤后翻开的皮肉显得异常狰狞。
“今晚还真是惊喜不断。”凤荀的口气带了几分调侃,“兰馥被处置了,那么柳云鹤座下的亲传弟子位就又空出了一个,不知道要争斗成什么样子。”
张少陵:“理别人作甚。”
“他们可不算‘别人’……”
“除了你,都算‘别人’。”张少陵转过一个弯,淡淡道,“对我来说,今晚唯一的惊喜就是你还活着。”他停了一停:“你什么时候能化形?”
凤荀压抑住快了一拍的心跳:“你猜。”
张少陵:“……”
“听说化形要百八十年吧。”凤荀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张少陵的衣服,“慢慢等……”
“好。”张少陵擒住一只乱动的小翅膀,低头看他,眼底带了点笑意,“我等你。”
凤荀:“……”
他、他败给他了还不行吗……
“你为什么着急让我化形?”凤荀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难不成你不喜欢禽类?喜欢什么狼啊虎啊豹子啊……”
“我喜欢凤凰。”张少陵走在竹林里,竹叶在脚下发出簌簌声响,显得异常静谧。他的眼中含了些悠远:“我也不着急。八年还是十年,二十年抑或三十年……我都等你。”他的侧脸线条在黑夜中柔和了许多:“我只是想见见你。”
凤荀彻底怔住。一瞬间,张少陵仿佛与前世的魔尊重叠起来,那人眉眼清俊,褪去了素日的凛冽,歪在椅子里转动着指间的琉璃杯,一双眼睛带着初雪般的笑意,定定注视着凤荀。
“醉了吗?”
“醉了。”魔尊宛若梦呓般喃喃低语,“不然,我如何能这样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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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进青竹阁,夏无胤和魏珏已经先回来了。这两人嘻嘻哈哈地坐在庭院中,看样子是在下棋。魏珏的伤似乎并无大碍,精力十足地嚷嚷着要悔棋,一见张少陵,马上笑着指夏无胤:“少陵师兄,夏师兄他欺负人!”
张少陵走过去瞥了一眼棋盘,沉吟半晌,夹起一枚棋子落了下去。这一下就把夏无胤的必胜之盘给打翻了,魏珏顿时高兴起来:“还是少陵师兄好!”
“自然是张师兄好了。”夏无胤沮丧地叹了口气,“张师兄最关心你了,就连去救援都先想着你。这一下把我的必胜之局给翻盘了,我可要伤心了……哭给你们看哦。”
张少陵没说话,魏珏还未来得及说话,凤荀从张少陵的衣服里探出头:“哭吧。”
夏无胤:“……张师兄,这鸟也太嚣张了!”
张少陵:“我宠的。”
夏无胤:“??”
魏珏:“少陵师兄,你让我们两个没有灵兽的怎么办?”
凤荀再度探出头:“你们两个凑合一下将就着过吧。”
魏珏:“??少陵师兄,你别太宠这只鸟!!!”
张少陵毫无波澜:“今天我还没谢谢你。”
“你在开玩笑吗少陵师兄?”魏珏撇嘴,“若没有你,我早就死透透的了,我还没说谢谢——”
凤荀又探出头:“大恩不言谢,有钱请给钱。”
魏珏:“我要炖了这鸟!!”
张少陵:“小蛋灵力是火系,你炖不熟它。”
魏珏,年十六,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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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东暖阁,张少陵掏出金疮药解开衣衫开始给自己上药。后背的伤比较重,凤荀就用翅膀沾了药膏,蹲在少年魔尊的裸背上给他涂药。涂着涂着,他的思绪就飞回了前世——貌似前世他也见过一次魔尊的裸背,皮肤真是好啊,摸起来滑滑的,比他养的油光水滑的灵貂都要光滑……
“小蛋。”张少陵忍不住开口,“你还好吗?”
凤荀回过神来,一翅膀就把药膏糊在了张少陵的伤口上:“还好。”
张少陵静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我听说玄霄仙尊的衣袍均在边缘绣以兰花,只是颜色不同。”
他停了一停:“我还没问你的名字。”
凤荀一怔,翅尖戳到了张少陵的伤口,张少陵皱了皱眉。
一瞬间有千百个念头从凤荀的心头转过:这一世是有个凤荀的,但还不是玄霄仙尊。若是张少陵问起,他势必要说出自己前世的事情……他要怎么形容前世和张少陵的关系?敌人?朋友?
他一面涂着药膏,一面开口:“我的名字是凤荀。”
张少陵侧过了头,他在等。
“不是你知道的那个凤荀。”小凤凰把后背的伤口都涂上了金疮药,跳到了床上,张少陵依然直直看着他。
“我死前是玄霄派掌门,玄霄仙尊凤荀。”凤荀道,“你可以看做是前世。”
张少陵的眼神变了:“前世还有一个张少陵?”
他实在太聪明了,凤荀暗叹。他坦然点头:“是,魔尊张少陵。”他停顿一下:“……是与我生死之交的死对头。”
说完,他的心里涌上一抹自己也控制不了的紧张。张少陵会怎么想?会不会怀疑他从始至终就是想骗他,想害他,想利用他?
张少陵有片刻的沉默,过了许久,他突然问道:“你是把我当成了他吗?”
凤荀愣住:“什么意思?”
见小凤凰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张少陵皱起眉:“你觉得我就是他?”
凤荀彻底懵了:“难道不是?”
话音刚落,他就确定自己说错话了。原本和颜悦色的少年魔尊脸色一沉,一言不发地坐起身,穿好衣服,拿起金疮药开始给自己的脚踝上药。三下五除二上完药,他把金疮药丢回柜子,站起身走到门边,转头看了一眼仍然不明所以的凤凰。
张少陵扯了扯唇角,可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想必你们一定有很多难忘的回忆。”
说完,他面无表情地挪开目光:“我出去走走。”
砰地一声,他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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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荀不明白他怎么了。前一刻还好好的,怎么后一刻就突然变了脸……这魔尊大人简直是阴阳脸,喜怒无常。
虽说在青云山上不会有什么危险,凤荀还是飞出窗子去张少陵可能去的几个地方找了一圈。晚间露水重,直到露水打湿了他的羽毛,翅膀变得有些沉重,他也没找到张少陵。
他沿着山道低空飞过,见一个青云弟子迎面走来,于是上前拦住了他:“请问是否见到张少陵去了哪里?”
“张师兄?”弟子一愣,“刚刚见到他从厨房出来,往青竹阁的方向去了。”
找这么半天这货居然回去了?
凤荀说了声谢谢,振翅又掉头向青竹阁飞去。刚刚飞进窗子,他一眼就见到手里端着盘东西杵在门口的张少陵:“……”
张少陵见他回来,眼神一沉,但依然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随后回到榻边,倒头就躺了下去,一副都离我远点的模样。凤荀瞥了盘子一眼,不由得一怔: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两条豆沙卷,做得十分精致,看样子是刚做好的。
这人……
凤荀险些失笑。他飞到张少陵身上,故意用翅尖戳了戳张少陵的耳朵。张少陵耳朵动了动,他一伸手就把小凤凰抓了下来,放在一旁,然后翻过身背对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