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成一颗蛋(30)

　　凤荀已然露出了然的神色：“你是魔尊。”
　　“……”“白轻湄”把目光转向凤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仿佛第一次正视这位玄霄仙尊，嗓音带了些嘶哑：“苏玉珩告诉我，这一世会有个名叫张少陵的人将我杀死，可没有告诉他身边居然还有你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玄霄仙尊，别得意得太早。我们掌握了‘天命’，而你们……”
　　他轻嗤一声，虚幻的身体逐渐飞散，化为漫天飞舞的流萤。凤荀面色凝重：“苏玉珩竟与魔尊联手了。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居然能让魔尊相助于他，还听从他的指挥……”
　　“‘天命’。”张少陵甩出结界符纸，重新构筑好了结界，“……白师姐怕是凶多吉少了。”
　　“为今之计，唯有你回青云派报信，我回玄霄派去救师父。”凤荀眺望远处的地平线，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少陵，你要多加小心。”
　　“嗯。”
　　“你不介意他刚刚说过的话吗？”
　　凤荀与张少陵四目相对。张少陵平静道：“介意。”
　　凤荀看着他。
　　“你心中究竟是谁，我信你能够明白。”张少陵依然语气淡漠，“但我不会因为这个，就轻易被他人挑拨。他已经不可能在你身边，我不会与他一较高低。”
　　凤荀轻轻地笑了：“你一点也没变。”
　　“如果你说的是从前到现在，那我接受。”张少陵别过脸去，“但如果你说的是他和我……我拒绝。”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的唇角却微微放松了些，面部表情也没有先前那般僵硬了。两人撑着结界，顶着风雪，终于踏上了太古冰原之外的地面。张少陵停下脚步看着凤荀，凤荀也看着他。
　　“无论发生什么事，”凤荀最终说道，“少陵，千万不要去拿‘九转回天丹’。”
　　张少陵点点头：“我答应你。”
　　“这个给你。”凤荀递给他几张暗红的符纸，“上面有我的血，可保‘尾.行’绝无可能侵蚀你。”
　　张少陵接过，看到了凤荀手腕上两道明显的伤口。他不由上前一步，拽住了凤荀的手。
　　“……凤荀。”
　　这是他第二次叫凤荀的全名。他握着凤荀的手，带了些微微的颤抖。
　　“……我想抱你一下。”
　　凤荀怔了怔，看到张少陵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那张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带了几分微不可察的紧张。他险些失笑，轻轻点了点头，下一刻就被张少陵大力拉进了怀里。
　　少年张少陵的身量修长，堪堪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怀抱中。他身上带着一股幽冷清冽的气味，就像他的人一样。他的手臂有些僵硬，似乎是因为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拥抱，以至于他竟不知该把手放在凤荀的背后还是放在凤荀的腰际，只能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揽住了他的后颈。肌肤相触的刹那，便如同触电般移开。
　　凤荀暗自好笑：明明总是威胁要当众亲他，现在却只不过是一个拥抱，这人却手脚僵硬小心翼翼，仿佛自己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好笑之余他的心神也不由有些激荡——从前世到今生，就算是父亲一样的师父，也从未与他有过这样近距离的接触。
　　和上次一触即离的亲吻不同，这一次两人的心境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因此明明风雪肆虐，他们却感到相触的地方像是有火蔓延开来。过了片刻，张少陵松开凤荀，凤荀退开几步，脸色微微有些潮红，再一看张少陵，他原本冰块一样的脸竟然也染上一抹绯色。
　　“我走了，你多加小心。”凤荀轻咳一声。他又瞥了张少陵一眼，见他似乎尚且还未回过神来，于是又重复了一遍：“少陵，你千万……千万小心。”
　　“……嗯。”
　　凤荀后退几步，片片绯红色的羽毛如潮水般收拢，红光闪过，他化成一只凤凰，调头振翅而去。即将飞离太古冰原的刹那，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张少陵。张少陵已经转过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只是走路的姿势有些同手同脚……凤荀的眼底透出一抹笑意，目光最后掠过天空中黑压压一片的虫群，以及那片苍白广袤没有生机的太古冰原，加快了速度，窜入云霄之中。
　　但愿白轻湄平安无事。


第55章
　　从太古冰原到玄霄派, 就算日夜兼程不眠不休，至少也要两天的时间。凤荀一路上见到“尾.行”已经完全冲入凡间, 大批魔物肆虐，无数凡人流离失所，漫山遍野都是尸体。因为“尾.行”的侵蚀性，人与人之间互相攻击，都杀红了眼，正常人与被侵蚀者逐渐对立起来。
　　有时凤荀能赶得上，便会用自己的血液救活那些被侵蚀者；有时凤荀赶不上, 只能杀掉那些被侵蚀者以保护正常人。甚至有时, 他只能捡起死难者的遗物，将它们放置在旧日居所的房顶。
　　他忧心玄霄派和师父的安危，几乎是马不停蹄。有的凡间城池已经变成一座死城, 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迹和一片狼藉。毫无生气的城池被月色笼罩在其中，为月光也添上了一抹淡淡的血色。
　　距离玄霄派只剩下半天的路程时，凤荀刚刚掠过一座死城上空。他俯瞰着寂静无声的城池，目力所及之处甚至能看清一位母亲搂着一个孩子蜷缩在角落里的尸体。他心中仿佛坠了一块大石，对苏玉珩的所作所为愈发痛恨起来——就算他别有所图，也不该牵扯这些无辜的凡人。
　　待这次仙魔大战结束, 他一定要找出苏玉珩，将他抓回玄霄派, 以玄霄门下大逆不道之罪论处。将他缚在天雷柱上, 日日夜夜经受五雷轰顶之苦。即便如此, 也难以抵消凤荀此刻心中对他的恨意。
　　风中突地迎面扑来一股强烈的魔气。凤荀迅速停下, 抬眼注视着前方。他现在位于一片树林的上空，魔气扑面，他莫名涌起一阵熟悉之感。
　　……他遇见过这股讨厌的魔气。
　　“又见面了。”一个浑厚的声音骤然炸响，一道细长的身影盘旋而上，停在凤荀面前。那是一条龙，它双眼微微眯起，带着几分兴致盎然。它的脖颈上戴着一条闪闪发光的金链子，一枚印鉴悬挂其上。
　　“黑阳龙。”凤荀昂起头，长长的、流光溢彩的尾羽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他已经不再是南禺山时毫无还手之力的凤凰蛋，他已经是一只成年凤凰，玄霄仙尊，修仙界堪称修为最高的存在。
　　黑阳龙举起前爪：“啧，没想到那时的小蛋今非昔比，我当日果然不该放过你们。”
　　“呵。”凤荀轻笑，眼底透出冷意，“别挡我的路，让开。”
　　前世中师父江昱在这场仙魔大战中被“尾.行”侵蚀，凤荀忧心如焚，无暇与它纠缠，调转方向就要离开，却不料面前忽然出现一张魔气大网，绵绵密密地张开，摆明了是不会让他通过的。凤荀心头火起，不禁转过身，再度面对着黑阳龙。
　　“别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看着我嘛。”黑阳龙懒洋洋地伸展了一下尾巴，“我只是奉命行事，在这里阻止你通过。若你想过去，只能先打败我。”
　　凤荀瞥了一眼它挂在颈间的玄霄印。他知道黑阳龙无法驱动这枚法宝，然而它却特意把它挂在身上，仿佛是一种轻蔑的炫耀。他微微昂起头，眼底浮现出一抹清淡的凉意：“这样吗？”
　　若是在前世，他的对手早就落荒而逃了。因为这意味着，玄霄仙尊真的被激怒了。
　　可惜这不是前世。
　　凤荀只想速战速决，他振翅起飞，直冲黑阳龙的刹那羽毛飞散，化为人形。手中五彩绚丽的光芒迸发而出，向黑阳龙激射而去！
　　黑阳龙喷出一股龙息，两道力量撞击在一起，一时间相持不下。凤荀左手挥出，月白的光芒暴涨，宛若惊涛骇浪，几乎是顷刻间就到了黑阳龙面前！
　　黑阳龙显然猝不及防，匆忙腾跃躲避。凤荀轻盈落在树梢，随着风势，足尖轻点着树枝微微摇晃，整个人仿佛乘风而去。他没有停歇，数十道光芒连珠般射出，将黑阳龙逼得只能在空中四处逃窜，甚至连抵挡都顾不上了。
　　“欺人太甚！”黑阳龙彻底被凤荀激怒了。它龙尾如同鞭子一样左右摇摆，将凤荀的数十道光芒尽数弹开。它咆哮着冲向凤荀，露出一口尖利的牙齿：“你就这么点本事吗？！一只凤凰，终究也只能使用一种火系法术，可我，最不怕的就是火系！”
　　它的血盆大口在凤荀面前张开，甚至能看清它口中赤红的舌头。就在它要一口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凤凰吞下肚的时候，一切都在忽然间静止住了。凤荀抬起手，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黑阳龙却惊骇地发现自己竟然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你不认识我的服饰吗？”
　　凤荀的声音清润，好看的眉眼间含着一抹凉薄的笑。他的袍袖便在此刻翻飞而起，露出上面交缠的淡蓝色花纹。黑阳龙的瞳孔剧烈收缩：“玄霄——”
　　“纠正你一个错误。”凤荀冷静道，“我不只能用火系法术，事实上八种灵力，我都能用。”
　　轰然一声巨响，他的手中陡然绽放出万道霞光。黑阳龙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怒吼：“不——”便被这强烈的、铺天盖地的灵力完全覆盖住了身体。八种灵力同时风驰电掣般席卷了它的全身，而它也在顷刻间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绚烂的霞光之中。
　　凤荀伸出手，接住了空中落下的玄霄印。他没有半分留恋，转身腾空而起，再次化为一只凤凰，向玄霄派方向而去。
　　.
　　再次见到玄霄派熟悉的大门时，他胸中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激动之感。
　　两世之隔，他终于再次见到了玄霄派熟悉的轮廓。玄霄山上云气袅袅，似乎并未受到侵蚀魔物的影响。他在山门前收拢羽翼，化作人形，落下地来。
　　“站住！”
　　一声怒喝，两名玄霄派弟子一左一右持剑闪出，脸上满是警惕。
　　“来者何人，报上名号！”
　　凤荀笑了笑，这两名弟子在看清他容貌的时候也不禁怔了一怔：“……凤荀大师兄？”
　　凤荀温然道：“我想见师父。”
　　那两名弟子对视一眼，右边的弟子再开口时语气柔和了许多：“抱歉，恕我不能放你进去。本派凤荀大师兄已经故去多年，更何况，他故去之时所穿也并非玄霄仙尊的服饰。师父教诲，近期魔物肆虐，其中不乏有擅长幻象与幻术的魔物，因此……”
　　凤荀当日表明身份，玄霄派中唯有陆小雅、文远和江昱三人知道。他明白这些弟子的谨慎，于是道：“那么把陆师妹或是文师弟叫出来，一见便知。”
　　“……”左侧弟子的表情狐疑起来，“昨日玄霄山脚下的凡人城镇遭遇袭击，他们跟随师父前往救援了。你究竟有什么事？没事的话还是速速离开为妙，看在你与凤荀大师兄长相一致的面子上，我就不为难你了。”
　　“什么！？”凤荀心中大惊，“他们去哪个城镇了？”
　　左侧的弟子挑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顶着凤荀大师兄的样子，你以为骗得了我吗？还不快走！？”
　　凤荀心中焦躁，他伸出右手，细细的金色链子自手中垂下，下面坠着一方小小的金色印鉴。印鉴流动着金色的光芒，隐隐可见“玄霄”二字的幻影。他喝道：“这是玄霄掌门信物玄霄印。你们应该清楚，它呈现‘玄霄’二字的时候是什么意思！”
　　玄霄门下向来有一条门规：若玄霄印呈现出“玄霄”二字，便能够证明此人正是玄霄派掌门。凤荀本不想出示此物，因为一旦出示，就意味着他会取江昱而代之。虽然不明白为何会出现两个玄霄仙尊，这两名弟子还是惊慌失措地跪了下去：“请仙尊恕罪，弟子有眼不识泰山——”
　　“少啰嗦！”凤荀厉声道，“师父他们去哪个城镇了？”
　　右侧的弟子连忙伸手一指：“他们去天河城了！”
　　“吩咐其余弟子，”凤荀道，“加固已经构架好的结界，准备‘太乙聚元丹’，我去去就回。”
　　他转身振翅而起，身后一名弟子连忙问道：“敢问仙尊，‘太乙聚元丹’要给谁用？”
　　“救师父！”
　　.
　　凤荀宛若离弦之箭，向天河城以最快的速度飞去。还未到天河城，他便远远瞧见城池上方冲天而起的黑烟，滚滚如同浪潮般向四面八方翻腾。他知道，这不是什么烟雾，而是黑压压一片的“尾.行”虫群。
　　他从虫群中径直穿过，虫群向左右自动分开，对他的凤凰血脉唯恐避之不及。他迅速向下，向天河城外的树林中飞去，那是前世记忆里师父江昱遇险的地方。
　　眼见林中闪动着朦朦胧胧的光亮，玄霄结界的颜色甚至跟前世记忆中的颜色都一模一样。凤荀竭力沉下心绪，落在众人身后，疾步上前：“师父呢？！”
　　几位玄霄弟子见到他，发出几声低微的惊呼声，自动为他让开了一条路。他充耳不闻，径直冲到人群最前方，这才发现这是一道长长的结界，而结界另一头三丈开外的距离便是他的师父。
　　文远和陆小雅走上前，站在他身侧，陆小雅拉住了他的袖子：“师兄，师兄……师父他……你不要过去了……”
　　凤荀转头看到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狠狠一抽，但依然放柔了声音，温和道：“别怕，我不会有事。”
　　他挣开她抓住他的手，阻止了文远要阻拦他的动作，一步一步，向三丈开外的那个人影慢慢走去，最终站在了他的面前。
　　那个人影低垂着头，安静地站在原地，既无动作，也无声音。凤荀轻轻开口：“师父。


第56章
　　江昱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
　　凤荀向他伸出手, 拨开他垂落的头发，露出那张曾经俊逸温和的脸。那双总是温柔带笑的眸子已经完全染上了赤红色，但在瞳孔深处，仍然透露出一抹微光。江昱转动无神的眼睛, 望向凤荀。
　　在看到他的一刹那, 他的眼里陡然浮现出一丝光亮, 他动了动唇, 因“尾.行”侵蚀而僵硬的唇却一个字也无法吐出。
　　“是我, 师父。”凤荀心中狠狠一痛。他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前世中江昱被“尾.行”完全侵蚀，敌我不分以至发狂, 最后一刻请求他亲手杀了他并就地火化。没想到重活一世, 他依然陷入这种境地……
　　他什么也没有改变！他没有改变张少陵的境况, 无法救回张少陵的师弟, 现在就连师父都……
　　“荀儿。”
　　江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被侵蚀已经完全毁坏了他的声带, 以至于他现在说话都带着一种奇怪的音调。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凤荀，眼里逐渐逐渐浮上一抹希冀。
　　“杀……杀了我……荀儿……”
　　他费力地开口, 眼中的希冀又逐渐化为祈求。他盯着凤荀, 用眼神催促他动手。
　　“杀了我……”
　　“不。”
　　凤荀拔出长剑, 翻转手腕，凑到江昱口边。他不愿去掀开江昱的衣服检查他到底是否有救, 他只怀着一个念头——这一世, 绝不能让江昱再度死在他的面前。
　　江昱挣扎着向后退去：“不……杀……杀了我……”
　　凤荀甩出数张符纸, 将他牢牢禁锢在原地。他拉起衣袖，露出已经伤痕累累的手腕，再度割破，将血滴进江昱嘴里。江昱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徒弟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拯救自己。伤口一次又一次凝固，他便一次又一次割破，原本洁白无瑕的手腕很快就变得异常狰狞。而凤荀却仿佛浑然不觉疼痛，只机械地一遍遍撕裂伤口。
　　他的背后有啜泣声传来，凤荀却微微地笑了。
　　“师父，你还记得小时候我被狼妖追赶的那次吗？”凤荀笑着说道，“我贪玩不懂事，险些成了狼妖的食物，幸好师父及时赶到。那时，师父抱着我说，荀儿，不怕了，师父在这儿。”
　　“师父就像我的父亲。严厉固然有，但慈爱更多一些。小时候的我总觉得只要有师父在，就什么都不用怕，什么都不用担忧。”
　　“师父你还记得吗？那次你领我去太和门做客，我失手打碎了他们的一个琉璃盏法宝，你非但没有在众人面前教训我，反而给太和门掌门赔了很多不是，还赔偿了他们另一件法宝。可回到住处，你抓着藤条狠狠打了我一顿……”
　　江昱僵硬的眼眶里浮现出一抹水光。
　　“你说荀儿，师父当众没有教训你，是因为你长大了，师父会在众人面前尊重你。但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就要弥补。”凤荀笑道，“接着我被迫离开玄霄山，九死一生找了件法宝回来赔给你。可是我回来的那天，你没有第一时间去看法宝，反而像小时候那样抱住了我，说荀儿，你受苦了。”
　　凤荀抬眼看向江昱。
　　“我前世就已经知道师父会在此次劫难中被侵蚀，可重来一次，结果却还是这样。是我太大意，太轻率，太后知后觉了。师父，这一次的过错，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
　　右手手腕的伤口再次凝固了，已经找不到一块完好的肌肤。凤荀换了右手拿剑，割破了左腕。
　　“别怕，师父。”凤荀露出温柔的笑意，“荀儿在这儿。我绝不会让前世的悲剧重演。天命……呵。”
　　他微微侧过头去。
　　“我不信天命。”
　　.
　　这是几日来第一次露出太阳。
　　窗外漏进一缕温和的阳光，明媚却不刺眼，柔柔地铺开在凤荀的身上。他勉强抬起眼，看到自己正躺在一间小屋里，文远趴在他的床边，睡得正熟。